不敢喘,帝王脸上的表情是一贯的清冷和严峻,他抿着唇,声音幽然压低:“太甜。”
魏金洪捧着精致食盒的双手抖了抖,帝王方才那一句话已是震慑,诚惶诚恐地拎着东西处理掉。
姜宁琬至始至终都垂着眸,下人都被吩咐退了出去,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只剩窗外雨声呜咽,还有檐廊下雨珠节律滴答,余音悠远。
他不说话,呼吸声低到几不可闻,姜宁琬也咬牙不出声,腿上的剧痛让其他感官变得迟钝起来。她有些无聊,余光四处乱瞥,看到西侧摆着的那张珊瑚贵妃榻,顿了顿,半月以前她还在上面躺过。
不可名状的埋怨在这样的凉夜里疯狂滋长,她吐了口浊气,恨恨地想她为何不能抬眼看他?看看这个冷血无情利用她的男人?这样想着,姜宁琬跪姿也不那么走心了,视线往上抬,远远地看过去。
中堂燃了灯,是那种温吞柔和的光亮。萧景颐半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五官,轮廓却分外清晰。下颌紧绷着,那线条完美流畅,像是刀削斧凿一般,俊美无俦。
两年光阴的雕琢,他的气质沉淀下来,举手投足都是沉稳优雅,凛然贵气不容侵犯的姿态。淡如水,沉似玉。
那双深邃幽沉的眸子映着烛光,在光影虚实明灭中变幻着,沉凉得让人看不真切。姜宁琬盯了半晌只觉得泄气好笑,只要萧景颐不愿,谁又能猜透他半分情绪?
“看够了?”温沉微哑的嗓音。
姜宁琬呼吸一窒,心里好像有什么钟磬被狠狠敲了一下。
萧景颐撂下手里的奏疏,白皙精致的长指在桌上点了点,“那,朕为你赐婚可好?”
“……”
从黄门北寺狱走出来的苏德兴浑身还透着骇人的煞气。他拿出帕子,一寸寸擦净脸颊和手指,胭脂一般的血色染红了洁净的手帕,像是雪夜初绽的红梅。
忍着嫌恶把血帕丢给狱卒,一步未停地疾步离开寺狱宫门,袍边薄得像刃,划破暗浓潮湿的夜色。
等苏德兴一路忧心忡忡进了崇德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姜福宁一脸大惊失色的表情,声音都颤巍巍的:
“圣上!奴才残破之身,更是寻常男子也不及,此生对女子绝无非分之想,实非良配,请圣上明鉴!”
姜宁琬知道皇帝早晚要问她玉佩的事,趁着养伤这几日忙着从小安子那摸底儿,可没想到孟泽海铁了心不放过她,见紫绡三天两头往她这跑,下午大闹了一场惊动了皇帝。
姜宁琬没想到传召来的这么快,但好在来之前早有准备。谁知萧景颐不按套路出牌,跪了半天玉佩的事提都不提,竟听信了谣言要为她和紫绡赐婚。
大汉民风开化,宫中也不少有太监宫女作对食,可她又不是真太监。这天大的秘密若是让人知道,萧景颐必然治她个欺君之罪,说不定,连苏德兴也得跟着受罚。
她死过一次了,不想再死一次。
苏德兴一进门就听到这般豪言壮语,嘴角抽了抽,在帝王默许的示意下走上前,目不斜视呈上一纸罪状。
“圣上,奴才按您的吩咐严刑审讯那几个偷袭的刺客,他们并非死士,身上刻着特殊的虎贲军独有的虎样纹,据奴才查证,这几人身上的皆为伪造。”
小太监说出那些话还是有点伤自尊,姜宁琬低着头,乖得跟鸵鸟一样。听到苏德兴的话,怔了怔,脑子只掐住了最后“虎贲军”三个字。
虎贲军骁勇善战,两度北击匈奴,是定远将军,也就是前世她爹的亲军。姜伯骞虽然淡薄亲情,但姜宁琬知道虎贲军对他的重要性,再怎样他都不敢做不忠不敬之事。
那日皇宫行刺明显是早有埋伏,能对皇帝行踪了如指掌并安排得如此周密之人,背后主谋定不容小觑。而且,姜福宁那一箭伤得并不算重,貌似那些刺客并未想将萧景颐置于死地,与其说是刺杀,姜宁琬想了想,倒更觉得像是震慑和威胁。他们又故意留下活口,伪造把柄嫁祸虎贲军……怕就是为了引起皇帝对定远将军府的怀疑。
萧景颐面不改色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被他抛在一边、面色难忍的姜宁琬身上,看上去若有所思,“你不必再管了,交给御史台冯石去办。”
苏德兴应下,顺着皇帝的目光看过去,少年脸色煞白,唇间血色尽褪,身体控制不住地微晃,显然是跪得撑不住了。
他心疼得皱眉,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便听帝王问少年:“伤还没好?”
姜宁琬蓦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又唰地收回,垂着脑袋不肯吭声。
萧景颐被她突如其来地动作弄得一愣,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瞪得溜圆,带着浅浅的幽怨一闪而逝。他抚玉的动作一顿,深邃的眸底似有暗影浮动。
苏德兴亲眼目睹了自家徒弟和皇上这场眼神交锋,吓得他差点跪地上,哑着声求饶:“圣上恕罪……”
萧景颐打断他:“去把贵妃榻搬过来。”
“……”苏德兴冷汗涔涔,僵硬半晌,发现皇帝是认真吩咐不是他幻听,简直活见了鬼。
那珊瑚贵妃榻可是姜贵妃生前陪皇帝批奏折时睡觉用的,上次不小心扯掉垫上狐毛的宫女已经被拖出去砍了。
姜宁琬腿都要跪瘸了,一只手搭上贵妃榻,借力起身,掌心触感柔软,她又摸了两下,嗯,还是她最喜欢的狐毛。
可她想起身上还湿着,一时间屁股又有些犹豫……
萧景颐看她盯着贵妃榻发呆,疑惑:“你不是看了很久?坐吧。”
他居然看出她刚才偷看??
那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一甜枣?
姜宁琬坐在贵妃榻上,心里暗骂狗皇帝没良心,给救命恩人下马威。
面上却不显,恭敬谢恩。
“谢圣上。”
若不是亲眼所见,苏德兴都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俩人,一个敢给,一个敢要。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自家徒弟这么大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