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之仿佛是要好好同元赫介绍起昆玦,但这随口一说却又很掐中时机,元赫犹然不察地微微颔首:“是啊,想来长庚公子是楚小二的朋友吧。”
他便是这般以为的。
楚逸之却悠哉悠哉地摇了摇头:“非也,非也,你跟如鸢是自幼一同长大的交情,元家对她也多有照顾,这些事你也应该知道。长庚公子可不是如鸢的朋友,小宫女如今,是同他签了身契的婢女,他二人是主仆才是。”
“你说什么?!”
果然,元赫惊得一头坐起了身,仿佛山河崩塌,极震惊地看着楚逸之,“你说她是长庚公子投身卖契的婢女?!”
楚逸之只淡然地点了点头,元赫呆愣愣地望着他,转首又看向昆玦跟萧云淮。
“怎么会?怎么会!如鸢她是何等要强的性子,从不俯首他人!怎么会?怎么会......”
元赫原以为或许会是自己听错了,可他清澈的眼眸中却映着如鸢兀自讪然垂下的眼帘。
他满目震惊地看了半晌,竟无一人否定。
一时间,他也噤了声。
元赫并不明白,那个在他眼中最是明媚自在仿若边关的风一样的人,自幼是最不拘束的洒脱性子,又执拗,即便在破家以后,面对上门来为难她的那么多腌臜泼才都没有低过头,情愿远走边关。
可这一走,怎会有朝一日俯首他人?
“元小赫,你先别着急。”
半晌,如鸢垂着头轻声道了句,心中轻叹。
“可你得跟我说个明白,你怎会,你怎会投身卖契做了他人的婢女?这几年来你究竟发生了何事?”
元赫眉头深拧了一重又一重,他还记得,当初楚伯父给如鸢之所以取作楚如鸢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她能如鹰一样,纵横睥睨,自在随心地翔于何其辽阔的天地间,也如楚伯父所愿,如鸢从小到大长成的性子也的确是随性自在从不俯首他人的这般,他也知道,如鸢孤身行走江湖这许久,日子怎会好过?但既能让她至此地步,其中定有内情。
如鸢抬起头,心里是实在焦灼,她本是打算后面找机会慢慢跟元赫说的,谁料楚逸之这个嘴快的!
眼下连昆玦在内所有人都看着她,她先是狠狠剜了楚逸之一眼,楚逸之也同她瞪了瞪。
转首回来却不知从何说起,也没什么好说的,她只得轻轻一叹:“实也没什么好说,大事没有几件,小事又何须多言。”
萧云淮看出她的为难,便接过话替她开口:“长庚公子因在危难之际救过小宫女性命,是以她便典身为奴,跟随其左右。”
“救过她性命......”
元赫当即变了脸色,果然她孤身漂泊遇到过他难以想见的凶险。
“这些事你怎么不跟我说?你日子过得这么难过,身无所托,就不该再漂泊,为什么不回玉阙关?你可知我一直,我一直......”
元赫红着眼睖睁地看着她,话却忽然掖在了嘴边。
他一直在等她,等着她哪一天就忽然出现在他家门前。
如鸢怎不明白他此间心境,自幼时起,元赫对她最是心疼爱护,他是元家哥哥,也是她的元小赫,他永远都会站在她身后,拿她像自家人一样地对待,而她如今这样的状况,恐怕元伯元母听了心里也不会好受。
可是事已至此,人各有遭遇罢了。
片刻,元赫奋力沉下胸中哽咽,眼中没过万般隐忍,适才他不过一时情急,他也明白,如鸢就算回到玉阙关,又有何处可归?纵然他心底是那般愿意让她留在元家,但若她愿意,当初就不会走了。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如鸢一个女儿家,孤身一人行走江湖会有多难,从前那些腌臜泼才上门来欺辱她,要她做妾做外室,而今她终究还是做了旁人任劳任怨任打任骂的丫鬟,而今之计,惟有一个法子,元赫思定以后倏地神色一凛,当即起身朝昆玦郑重一拜。
如鸢愣愣地看着,还没反应过来,只闻他道:“长庚公子,自如鸢破家以后,便是身如柳絮心似飘萍,已然历尽万千苦辛。”
“余生数载,在下实不愿她往后还要为人奴役,任打任罚,任劳任怨。如此一生,实在辛苦。今日在下愿出足够银两同公子赎回如鸢的身契,纵然公子不要银两,或要旁物,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望公子成全!”
元赫字字句句斩钉截铁,再恳切不过,赵庭芝微微惊讶,萧云淮凝神扫了扫楚逸之,楚逸之只是一挑眉。
如鸢也讶异,她明白元赫在知晓此事后定然会想到替她赎身,但却万没想到他会此时此刻当即就开这个口。
她立时抬眸看去,正对上昆玦疏离阴沉的眼神。
仿佛一阵霜风刮过他的眉眼,他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与旁人坐在一起,与所有维护她的人坐在一起,仿佛这一切是她早计划好的。
昆玦嘴角边的哂谑毫不遮掩,果然她不会让他白白下山一趟。
“赎回?好大的口气!”
瞬息间昆玦别过目光,不再多看如鸢,他一如惯常眉梢一挑扫向元赫,眼底倏结万丈寒冰。
如鸢敏锐地觉察到他这眼神不对,急切地想要拉住元赫,却被楚逸之一把摁住,只在她耳边道:“他好歹跟你青梅竹马,比我待在你身边的时候都多,心中自当竭力维护你,这件事,你且让他自己来。”
如鸢怔然,在昆玦的注视下缓缓松了手,他眼中的哂谑也愈浓,而她只是蹙紧了眉头。
“我知公子对如鸢有救命之恩,不求公子念她孤苦,但求公子能看着在她最是洒脱自在不甘为奴的份上,予她一条生路,让她余生也能自在安康地过此一生,不论此番赎金几何,在下自当竭力承担,但望长庚公子能成人之美。”
元赫长身鹤立还是那个姿态,目色炯直,眉头至死不松,饶是昆玦气势压人,他却无丝毫惧意。
一刹抬首,昆玦瞥了他一眼,冷冷含笑,兀自缓缓一边斟了酒,一边扫了扫满堂所有人:“赎身一事,想必在座的各位......应该都有此意吧?”
“此事是我提起,与他人无关,既如此,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只望长庚公子给个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