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的事你们都知道,我想着,趁着这两年家里境况还不错,不如送一个孩子去杨夫子的学堂读书,若孩子能考个秀才回来,咱们江家,便也改换门楣了,”江老头望着众人,“只是,你们两家都有孩子,我就不做这个主了,送谁去,就看孩子们自己的本事吧。”
江老头也是无奈,他还没想到好法子,老二就来找他,那时他才知道这事家里人竟然都已经知晓了,他以为是老婆子说出去的,可老婆子也是一脸惊诧,不似作伪,问老二,老二也不说。
而更为难的是,事情当真被老婆子料中,老二开口便提出要三郎读书,如今家里都知道了,江老头骑虎难下,老二提出不如让三郎和二郎公正比试一番,谁赢了谁就进学。
江老头考虑之后,觉得这也是个好法子。
各凭本事,谁家输了都不要抱怨。
这话说出来,在场众人脸色各异,杨氏脸色轻松了些,张氏原本不怎么乐意,儿子年纪小三岁呢,肯定是吃亏的,不过丈夫昨天说出这个主意后,儿子也很赞成,她便也没反对。
这注定是江家不平静的一夜。
翌日,巳时刚过,江老头领着一人进了门,定睛一看,竟是私塾的杨夫子。
杨夫子四十左右,面貌清瘦,胡须稀疏,他头戴浩然巾,一身深蓝色襕衫,宽袍大袖,有着明显不同于庄稼人的斯文从容,大概因为身怀功名又教授学生,看上去颇有些不苟言笑的味道。
江老头原想挑个日子带上儿子和孙子几人去私塾,不料今日在半路上遇到了散步的杨夫子,一问才知今日私塾旬休,杨夫子听了江老头的讲述,面上不显,心里颇觉有趣,左右无事,两家又相距不远,江老头算起来也是他拐着弯的长辈,他索性跟着江老头直接来了江家。
坐下后,他从江老头的介绍中分辨出江二郎和江珩,暗暗打量着,这两孩子其中一个会成为他的学生,年纪大些的那个看他眼中有难掩的好奇,又有点缩瑟不安,年纪小的那个反而很沉静,不见一丝局促。
有趣。
江老头坐在一旁笑道:“仲远,这便是我几个小孙子孙女,他们大哥不在,今日要劳烦你为他们取个大名。”
庄稼人没那么讲究,孩子取名一般就铁柱春花之类的,找杨秀才这等有学识的人取名,没钱也得送份礼,但是他们家现在要送个孩子去读书,不管谁去读书,都不能再随便叫小名了,江老头想着大孙子大孙女都是他取得名,大孙女已出嫁就算了,不如把大孙子的名字改了,再给几个小孙子孙女的大名都取了,虽然要多花几十文钱,不过比起读书的事也不算什么,这种小事上不能厚此薄彼。
“江二叔客气了。”
先给大房孩子取名,首先为江大郎取名,人虽然不在家,杨夫子却也是有印象的,问了生辰八字后,为江大郎取名为江瑞,江二郎取名为江璟,四郎取名为江琦,小丫头取名为江玥。
到了江珩时,杨夫子打量他一番,问张氏要了他的生辰八字,正思索中,便听到面前的孩子脆脆的声音:“杨伯伯,我的名字我能自己选吗?”
“三郎!你……别胡说!听话!”张氏没料到这一遭,忍不住有些慌乱,怕儿子惹了公公和杨夫子,那可是会影响到进学的事!
杨夫子并不在意,只是惊讶:“你识字?”
江珩摇头:“不识得,不过,去年有一日我去捡柴时路过伯伯家门口,听到伯伯教导杨家哥哥们“君子如珩,羽衣昱耀”,我想成为君子,我喜欢“珩”这个字,我想选这个字做我的名字。”
这个名字他用二十多年,哪怕这几年没人唤过,他也不想换。
一群人除了杨夫子,均是一头雾水,没人听懂他在说什么。
杨夫子目光奇异得望着眼前的孩子,这明显是个极有主意的性子,这倒不是他觉惊诧的地方,他惊讶的是这孩子不曾读过一日书,只听一遍,过这么久还能记得如此清楚?
“那你知道何为君子吗?”杨夫子问。
“您那日说,君子需德才兼备,博学通识,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江珩对答如流,丝毫不怯。
江二郎江璟望着他目瞪口呆。
其他人从一开始的茫然,到震惊,这会反应过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所以,我想成为君子,我想取名为珩。”
众人没再说话,场面一时静的针落可闻。
江老头也被这小孙子惊到了,不过更多是高兴,虽然他听不懂江珩说的是什么,但看杨夫子的反应,也明白过来这并不是坏事,相反,小孙子竟然能在杨夫子的提问下对答如流,这是怎么样的聪明?!
见杨夫子紧盯着孙子不说话,他使劲压下嘴角往上翘的弧度,干咳一声:“仲远,孩子不懂事,你莫……”
“不,”杨夫子暗暗吐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激动,“江二叔,这孩子您教的可真好!”
江老头谦虚地摆手,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忍不住了:“嗐,我们哪会教啊,都是他自己瞎琢磨,这孩子从小就聪明……”
话没说完,江老头住嘴了,有这么说话的吗?
他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得意忘形,这话更像在显摆,在人家杨夫子面前有什么好显摆的。
人家可是秀才呢。
名字就这么定下,江珩总算放心。
杨夫子没忘记他来江家是为了什么,虽然他心里已经倾向了江珩,但该做的还得做。
他正了正脸色,问被江老头叫到面前的两个孩子:“你们两人为何想读书?”
为什么?
江二郎张嘴,眼角瞥到他娘杨氏站在一旁,紧紧盯着他满脸紧张,他有些犹豫道:“我,我想考秀才。”
“为何想考秀才?”
江二郎:“……”
他低头咬唇,为什么,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杨夫子多年读书,又有功名,总让人觉得有些距离,尤其对于孩子来说,这一焦躁,江二郎到忘了怕他,只觉得他烦人。
杨夫子不再追问,目光转向江珩,隐含期待:“你呢?为何想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