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陈嘉荣最先反应过来,假意斥责,“你胡乱插什么嘴。”
许沉翡则平静地回望他,反问:“不应该吗?”
无法违背良心,说出不应该这样的话。也无法当着三婶的面,说不想让她离婚是怕家族内乱影响到公司经营。
陈嘉荣只能凝视她,眼神几乎是恳求,别再说下去了。
然而,许沉翡像是没有接收到他的讯号一样,也不顾场合与气氛,轻声发问:“陈嘉荣,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倘若不是在三婶家中,陈嘉荣一定要问,怎样的人?你把我当成怎样的人?
虽然心知今天这一遭下来,许大小姐不会给他什么好评价。
没有等到回应,许沉翡再次轻声发问:“为什么不主张三婶离婚?只是怕影响到公司?”
“许、沉、翡。”几乎是从齿间挤出的字眼,充斥警告的意味。
陈嘉荣无法对她说出难听的话,只说:“这是我们的家务事。”
许沉翡笑了,几分讥诮,“嗯,清官也难断家务事了。”
再不理会他,继续朝三婶说话,“三婶,我妈妈教导我,经营婚姻是需要让步,哪怕一方多让一些也没关系,只要对方有心。但是,倘若触及底线,哪怕对方有心,也实在不必再忍。”
最后一句话到底没说出口,何况对方无心呢。
她说完这话,陈家姐弟的脸色变得难看极了,碍于场合,无法发作。
梁宜秋怔愣一瞬,眼泪直直地堕下来。
或许是因为许沉翡径直点破事情本质,令她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也或许是因为唯一赞同、支持自己的,反倒是刚刚嫁入陈家的“外人”。又或者听到她提起她妈妈,想到姜宛盈的婚姻,更加感叹自身境遇。
总之,眼泪落下来,便源源不断了。
嘉英凑上前给三婶擦眼泪,哄着她不要哭。
陈嘉荣则拉起许沉翡到无人处,低声指责她,“不是说了别乱讲话。”
许沉翡仍然是平静的,“我只是说了些公道话。陈嘉荣,我不信你真赞同你三叔的作为,因此才来劝解你三婶。”
陈嘉荣冷笑道:“我是否该感谢你没把我想成恶人?”
许沉翡顿了顿,垂眼,“如果你非要这样,我没办法和你聊下去。”
心中烦躁,仍要维持体面外表。
这一刻陈嘉荣恨透了自己生在所谓大家族中,做什么贵公子。
他不想过多指责她什么,只说:“你先回去,别掺和这里的事。”
许沉翡不动,“可我是你的妻子。”
“但这是我的家事。”
“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陈嘉荣被噎住,只得承认,“是,但是……”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沉翡的眼睛里终于浮上真实的情绪,星星点点的困惑和忧伤,“原来你没把我当一家人。”
“我没有。”
“你仍将我排除在家务事之外。”
“我娶你不是为了让你处理这些事!而且你在制造麻烦!”
终于被逼无奈,说出这样的话。
陈嘉荣亦意识到自己讲错话,想拉回转身便走的许沉翡,被她重重推开。
许沉翡的脸上仍然带笑,冷声道:“是的,我差点忘了,陈先生娶我只是为了向众人证明,陈家没有任何问题,仍然能娶到矜贵的豪门小姐。您只需要我扮演温顺体贴的陈太太。”
想为自己辩解,明明从前说好的是“在某些场合做一位温顺的妻子”,明明他今日一早仍然说不愿看她做贤惠妻子。
但又懒得辩解。
是她突然来这里搞砸一切,三婶还在因为她的话垂泪。
他的沉默不语在许沉翡眼中无疑是一种默认,令她更加恼火。
索性转过头,不去看他。但也并未再试图离开。
梁宜秋注意到这边气氛不对,由嘉英扶着过来了,泪眼蒙眬地看着这对小夫妻。
她自责极了,“你们俩,唉,真是的。别因为我的事情吵架,让我多难为情。”
陈嘉荣勉强笑道:“没有的事,哪能在您家里吵起来呢?沉翡是心疼您,也怪罪我太不体谅您了。”
说着,朝许沉翡投去一眼。
后者会意,也宽慰梁宜秋,“您放宽心,我没有同他吵架。”
梁宜秋怀疑地看了看面前的二人,忽然说起送客的话,“行了,行了。天色已晚,你们还是各自回去吧,别再为我担心。”
嘉英担忧道:“三婶,不如我留下陪您吧。”
“你明日仍要工作,不必了。”
坚决送客,三人不便再留。
许沉翡率先微笑道别,走到玄关换下拖鞋。剩下的两人只好跟上。
这时,梁宜秋叫了沉翡的名字,用手帕擦拭眼泪的同时,向她微笑,笑容似有苦味,“沉翡,你的话我听进去了。”
许沉翡再次微微一笑,“我胡言乱语,能宽慰到您最好。”
出门以后,许沉翡不再维持微笑。月光下,寒着一张脸,清冷似女神仙。
可神仙也心怀苍生,许沉翡心中只有漠然。
陈嘉荣请她上车。
许沉翡也说不必,“唐先生在小区外等我。”
陈嘉荣无可无不可摔上为她拉开的车门,冷声:“这么远的路,天又这么冷,你准备走过去?”
“这就不劳陈先生费心。”许沉翡的声音比他更冷。
陈嘉荣怒极反笑,索性破罐子破摔,“好,反正你也走进来了。”
说罢,真的绕到驾驶座,开门预备上车。
嘉英站在一旁,只觉得头痛欲裂。
陈嘉荣赶大姐回家,“嘉英姐,你快回去吧。天冷,又很晚,晓芙还在家里等你。”
一旁的许沉翡听到,不禁冷笑。
嘉英到他身边,小声呵斥他少说两句。
又向沉翡道歉,说是她冒昧,不该让沉翡被烦心事打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