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岁半的时候,莱西终于搞清楚了将军府的人际关系。
她叫莱西。
是当朝大将军莱晖的独生女。
生产那日的苍老女声是她的祖母,而祖母口中的“囡囡”则是她阿娘苑秋。
等她能清晰地对每个人念出称呼、奶声奶气地问好时,莱晖激动得不顾世俗礼法,直接领着她阿娘去了钤都最有名的酒楼庆贺。
宴会一切都很好。
唯独没有带她,简直坏透了!
很气!!
为此,莱西学说话的劲头都消退了许多。
莱晖和苑秋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但是都不在乎。
对他们来说,女儿聪明是最好的,但笨一点也完全没关系。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将军夫妇对莱西的纵容。
除了那天庆贺没有带上她之外,其它时候,莱晖和苑秋简直是把天底下独一份的爱都捧给了她。
莱西虽是在这样的蜜罐里泡大的,心底深处却总是会隐隐觉得焦虑和不安。
万幸,哪怕她当年抓阄抓了只路过的小王八,他们也根本没有因此取笑过她半句。
随着时日增长,隐约的恐惧逐渐淡去。
到两岁时,莱西几乎已经想象不到她当初有多害怕,更记不起这害怕的根由了。
两岁生辰当日,莱晖亲自下厨做了几桌好菜,把桌子摆在了庭院正中,方便他们在吃饭的时候赏月乘凉。
碗筷摆设完毕,苑秋抱着莱西,莱晖又抱着苑秋,一家三口叠罗汉似的摇摇晃晃走到桌边。
莱西吓得抱住阿娘的脖子,又叫又笑,莱晖则分出一只手虚虚箍住她的胳膊:
“别乱动,小心闹着阿娘。”
他放下苑秋,却又完全没有放下苑秋。
吃饭的过程中,莱晖甜腻的视线一直往妻子身上瞟,直看得苑秋禁不住红了脸,嗔骂了一句边境的方言。
紧接着,他们就用莱西听不懂的话交谈起来。
苑秋也是将门之后,和莱晖是青梅竹马,后来在共同守关的时候相知相恋的。
他们共享着同一种莱西听不懂的语言。
边关土话和官话之间的屏障,在父母的过去与莱西之间设下了一层薄薄的屏障。
莱西气鼓鼓地抓起糕点,塞进了莱晖口中:
“阿娘,你们在说什么呀?”
苑秋的耳尖都红得要滴血,又骂了莱晖一句,这才搂过女儿轻声细语地哄:
“我们小莱现在年纪太小了,不能听这个。等你十岁了,阿娘就都告诉你,好不好?”
苑秋从来没有说过谎,说十岁告诉她,就一定会在她十岁的时候告诉她。
莱西用力点头,乖巧地接受阿爹阿娘的投喂。
饭吃到一半,莱晖突然投箸起身:“我温了壶酒,现在应当好了,先去灶房取一下,你们娘儿俩先吃。”
苑秋不疑有他,反是莱西狗狗祟祟地想探看一下阿爹要做什么。
“小细作。”苑秋笑着点点女儿的眉心,说完,却也松了手让莱西去找莱晖,“去吧,小心着些,别摔了。”
莱西小胳膊小腿一路跑得飞快,却还是慢了莱晖好多。
等她到了灶房门口,阿爹正端着一个药碗,往嘴里灌黑乎乎的汁水。
莱西:“这是什么呀?”
猝然听到女儿的声音,莱晖吓得手一抖,大半碗药水都淋到了胸前,含在口中的汤药则长驱直入滚进喉腔,呛得他猛咳起来。
莱西跳过门槛,踮脚去拍莱晖的后背:“爹?”
莱晖咳了好久才停下。
他对莱西的好奇心有充分的认识,知道今日若是给不了女儿一个让她满意的说法、她定会去跟苑秋“告状”。
思来想去,他握住莱西的手,嗓音沙哑:
“小西,阿爹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替阿爹保守秘密。”
莱西脆生生地保证:“好!”
莱晖看了眼女儿,止言又欲、欲言又止,半晌,才迂回着问:
“小西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吗?”
莱西点头:“阿娘说,是爹娘在佛前祈祷了三生三世才求来的。”
莱晖没有否认:“你的三魂七魄是爹娘求来的,但你的肉/体则是我们交感而生的。”
莱西似懂非懂。
莱晖轻叹一声,揉了揉女儿脑袋:“你现在还太小了,理解不了是很正常的。你只需要知道,用这种方式生育你会让阿娘吃很多苦。”
莱西将这些她理解不了的长句拆分开,像是把玩一颗珠子似的品味了许久,而后眼中浮起一丝愧疚:
“是我害了阿娘。”
“怎么会?”莱晖立刻反驳,“小西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姑娘,阿爹阿娘求了这么久才求来,吃苦是为了把你换回来的。”
他似是觉得这句话不应从他口中说出,赧然沉默片刻,轻声道:
“不过阿娘确实太受罪了,阿爹便想寻个法子,以免让你阿娘再度有孕。”
莱西噘嘴思考了半天:“所以阿爹阿娘只求了我一个来么?”
莱晖点头称是:“后面便是再有孩子,也是孤魂野鬼来的,阿爹不想要。”
莱西懵懵懂懂地似乎明白了些许。
莱晖又说:“不过阿娘很在意阿爹,如果她知道我这么做,一定会劝我不必如此,之后还是她受累。——小西,你可以理解爹爹的,对不对?”
莱西模模糊糊地懂了,重重地“嗯”了一声,微勾的小指递到莱晖面前:
“阿爹放心,我绝不会让阿娘知道的。”
莱晖这才放下心,让莱西回去先安抚苑秋,自己则又煎了一副避子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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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西六岁的生日宴结束没多久,朝廷就下了调令,让莱晖前去镇压北狄。
莱晖一收到命令就被要求即刻启程,甚至没来得及与苑秋告别。
本就空荡的将军府更是冷清起来。
苑秋闲来无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