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开霁只好硬着头皮把书信和砚台转交给守门的小厮,对着空气低声道:
“能否随我移步去巷中一叙?”
半空掉下了一枚板栗。
裴开霁隐约明白,这是莱西在向他说明自己的位置。
他心下稍定,在不时响起的栗子坠地声里,走到深巷尽头:
“我爹听说叔父和婶婶要被调回边关,有意撮合我们成亲。——我估计他会用些不大正当的法子,我会尽量阻止,不过可能也需要你早做准备。”
莱西点点头,旋即想起裴开霁看不到她的反应,于是将小果子丢到地上轻轻拍了两下,暗示他自己正在点头。
少年似乎读懂了她的暗示,始终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连日来都挂着愁苦哀思的脸上也浮起一抹温和灿然的笑意:
“知道了就好……我来之前,就怕你不明不白地中了他的圈套。”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但不知为何,裴开霁并不想立刻离开。
他踌躇了一会儿,主动提起了署名“裴小姐”的那两封信:
“抱歉,我担心你仍不肯收我的信,故而之前仿了妹妹的笔迹给你写。……父亲忙于接待前来吊唁的人,祖母则整日泡在佛堂为母亲诵经……我那时实在不知该同谁说话,这才想请你帮个忙。”
小板栗又在地上蹦了蹦,似是在说:
我明白的。
裴开霁心头一酸,眼眶微微发热。
被倾听的感受让他不自觉想说得更多。
但他克制住了自我表达的欲望,转而向莱西道歉:
“对不起。之前我、我因为你对夫子示好,说了很多非常过分的混账话。我不敢求你原谅,但不论你因此有何种不满,都可以对我发泄出来。”
栗子消失了几个瞬息,之后被人摆在地上,一推,轻飘飘地转起了圈。
裴开霁微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没关系”的意思。
点头。
拍栗子。
摇头。
板栗转圈。
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松弛下来,裴开霁五官的轮廓似乎都因此变得柔和几分。
虽然看不到莱西,但他心中已生成了一副有关莱西的图景。
——那必然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聪敏但并无张扬外放的轻浮气,对于是非曲直坚持到了堪称固执的地步。
旁人初时会觉得她这人太过较真,但接触时日一久,便会慢慢意识到她的“刻薄”和“尖锐”不过是出于保留了圭角尚未被磨平的人所秉持的稚拙本性。
他心中莫名生出些隐秘的欢喜。
就好似一团斑斓色彩藏匿于平实的白沙画中,其它人都无法识别出其中璀璨,这些本真质朴的绮丽只有他一个知音。
这是他和莱西的秘密。
裴开霁因此对之前的行为愈发赶到愧疚。
懊悔的酸涩蛮横地侵蚀了他曾以为坚不可摧的桀骜,让他以近乎卑微的姿态恳求莱西:
“那件事是我做的不对……莱小姐,只要你能消气,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转圈的板栗凭空消失,想来是被莱西按住了。
不多时,几颗栗子在裴开霁脚边围成一个圆圈,似是提醒他不要乱跑。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巷子里多出了淅淅沥沥的水珠。
莱西提着水桶回来了。
她拿起抹布,沾了水在地上写:
“我不喜欢惩罚别人。”
不管是谁的错,莱西都不会通过“惩罚”来实现双方痛苦程度的均等。
越是想要借此求得公平,就越是容易让自己受到二次伤害。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莱西本想把这句话送给裴开霁,但字到笔尖,莫名觉得写这样的话有几分矫揉造作。
索性没有多说,又沾水写了一句“再见”。
她叫沈重澜过来帮忙提桶,自己则跑过门槛,去跟爹娘通风报信。
莱晖闻言,眉头紧紧地皱成了“川”字:
“——对我们下手?”
裴莱两家关系虽然素来不睦,但远未到互相算计的地步。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语气里已把后半句补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