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戈冲褚无恤挑眉,“好不容易追来的,得疼。”
褚无恤在两人脸上来回游走,最后饶有兴味的看向何少音,她能把离群索居的狼召回狼群,就是本事。
这本事,他没有,旁人也没有。
褚无恤往廊柱上一靠,声音低沉,“年初老萧递了折子请陛下缩减用度,文吏减了俸钱是不假,但每月补发谷物、布帛也算填了亏空,合该诏狱倒霉,空减俸钱。”
褚无恤不满已久,说话自带三分怒气。
“文武厮斗,死伤了多少文官,顶上来的人又散了多少银子才爬到今日这个位置,文吏相护,老萧会不清楚?他这回怎么不递折子了?算盘不要打得太响!”
“才当了几天廷平,收敛着吧”,陆戈示意他就此打住,“诏狱归陛下管,你不是丞相的属官,何必受他桎梏,你想自在,自有自在的法子。”
褚无恤听出点意思,凑到陆戈身旁。
陆戈颠了颠食盒,“新官上任,最适合猎几头肥羊开胃,一来树威,二来够兄弟们吃喝,诏狱是个肥差,你穷不了。”
褚无恤眼瞳收紧,点了点廊柱,“手脚不干净的大有人在,先逮个大的,垫垫肚子。”
廊桥幽长,陆戈看了眼水中月色,沉声提点:“只是一样,别动丞相的人。”
褚无恤浑不在意,“真撕破脸,我也不怕他。”
“不是怕他,是怕麻烦。”
陆戈没了开玩笑的兴致,冷冷开口:“动他的人,一定会有麻烦。”
褚无恤见他认真,便收起笑意,只道:“我晓得分寸。”
边说边揽过食盒,拿出个透花糍吃了。
“何娘子真会疼人,大老远来给他送吃食,日后若嫌他不好,也考虑考虑我。”
“你最好能活到那时候。”
陆戈不与褚无恤纠缠,提起食盒,拉上少音同赴宴席。
宴席设在宜春苑,来的有皇室宗亲,也有后宫妃嫔。
朱其昌坐在画案前不染尘嚣,静静的描绘中秋夜宴图。
二公主招手唤何少音同坐,一并把阿弟介绍给她认识。
陆戈没拦她,拣了正对的位置坐了。
褚无恤瞧陆戈身旁无人,快走几步,只是沈霁之比他更快,坐定后冲他儒雅一笑。
二公主见到沈霁之,是端庄也忘了,规矩也丢了,连皇长子也不理了,目光只停在那人身上。
沈霁之就这么好看?
少音耐不住多看了两眼,一道冷厉的目光斜过来,盯得她心里发怵。她很识时务的收好视线,再也不敢乱看。
“今年中秋绣图比往年的都好,最佳者当推何娘子,楼吉夫人和陈娘子平分春色,余下也有好的,已封了赏赐。想来想去,这三位的赏,还得陛下给才体面。”
舒贵妃话音刚落,已有宫婢上前依次挂出绣品。
陛下在双面异色绣图前默立良久,抬手命人取来金墨,挥毫题上“金桂中秋”四个大字。
“何娘子绣艺卓然,可当世家女子之典范,宫里的女官教习一直空缺,由何娘子补上吧。”
陛下言罢,又郑重的指向何少音,“专教绣绸,可能做到?”
好事来得太快,比预想中的还快。
宋大家被罢官后,宫中无人教习绸绣,何少音自知绣艺远在女官之上,绣中秋图时不是没动过心思。
但当时只是想想!
她起身从容行礼,“皇恩眷顾,臣女心中惶恐,不敢不尽心。”
“区区女官未免屈才,何娘子绣艺上乘,这本事当得起绣院掌事。”
年长的夫人缓缓步入席间,声音洪亮如钟,身后的年轻夫人朝众人恭谨行礼。
“太妃快请上座,楼吉夫人也无须多礼。”陛下神色温厚,不疾不徐的坐回主位。
舒贵妃柔声笑道:“臣妾不通绣艺,担着择选绣图的差事,心里不安的很,唯恐看错眼埋没人才,既然太妃都夸何娘子绣艺甚佳,那便不会错了。”
楼太妃环顾众人,目光最终落在何少音的绣图上。
“双面异色,旷世难寻,皇宫绣院人才济济,但多年来无人能绣。老身听说何娘子只用三日便绣得此图,如此技艺,绣院掌事非她莫属。”
楼太妃说的在理,席间无人出言辩驳。
“天下技艺无穷,技高者得胜。以技服人,最能服众。”陛下慷慨笑道:“何娘子,绣院掌事一职你得领。”
何家人久不领黄差,一领,就中了双彩。
朝夕之间,身份陡升,漫天富贵砸在身上,把何少音震住了,直挺挺地杵在原地。
“恭喜何掌事。”
陆戈率先起身道贺,眼神示意她该谢恩了。
她这才回神,提起裙摆,跪伏在地,在声浪滔天的恭贺声中领了旨。
端坐上首的陛下兴致不减,令下的更急。
“临近秋猎,出行的幄帐、绣幔都要翻新。朱其昌精于画作,何娘子善于绣艺,这件事就交由你二人共同去办。”
楼太妃颔首笑道:“陛下人尽其用,英明至极。”
席间恭维热话不止,直到常内侍碎步前来回禀,话音才逐渐消隐。
“吉时已到,孙太卜正在承露台恭启祝祷,请陛下移步苑外共观。”
众人跟随陛下走向苑外高阶,朝承露台观望。
孙太卜操起卜盘绕台一周,朝八方仙人依次礼叩,最后停在巨大的铜盘前,高举双臂念念有词,周围寂静一片,只有燎火毕剥作响。
硕月皎洁,光华如银,无风无云,大吉之兆。
孙太卜登时跪地三拜,以完祝祷。
陛下露出喜悦之色,皇室宗亲们也跟着松了口气,后妃纷纷致礼,共贺大吉。
“咻”
台架上,一盏燎火忽然熄灭。
“咻咻”
又灭两盏。
“咻”
宜春苑前,庭燎之火瞬间烬灭,只余月光堪堪能够照明。
“查!给朕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