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放下帷帐,脸埋在寝被里,身子尽量往床里靠,留出足够的地方给他睡。
门“吱呀”开了,陆戈出去了,过了好久,陆戈才进来。
何少音顶着困意给他递了床寝被,才发现他换了寝衣,清爽的味道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比茉莉花香还好闻。
何少音忍不住问:“衣裳打哪儿来的?”
陆戈接过寝被,“找驿丞借的。”
她重新躺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又往床里靠了靠。
陆戈半个身子悬在床边,把她拉到床当中,“跑那么远做什么,床大得很。”
何少音看他躺的安稳,也就心安理得的睡在正中间。
“驿丞人真好,这么晚了,还给人烧水洗澡。”
陆戈默了片刻,“没烧水。”
“冷水洗的?”何少音翻过身,手搭在他额头上,又摸摸自己的额头,“不会生病吧。”
陆戈伸手把她捞进怀里,“再不睡,都别睡了。”
她睡得很快,在梦里,她是个年幼的孩子。
恍惚是在京兆。
长姐的丧事刚料理完,母亲执意带她去樊州。
她蹦蹦跳跳的去父亲书房取搁置已久的箜篌,那是外大父的宝贝,一定要带回樊州。
箜篌落了灰,她怕母亲训斥她疏于琴技,躲在帘帐后偷偷擦灰。
父亲突然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他们在谈事情,谁也没有注意到被帘帐挡住的她。
她看见那人掏出一卷东西递给父亲,父亲特意点了灯烛端在手里,就着桌案,仔细查看。
很快,有仆妇进来回话,说车队要动身了,父亲匆忙搁下灯烛出了书房。
没人知道,父亲宽大的袖袍撞倒了灯烛,书房门关上的一霎那,火烧了起来。
她拖着箜篌,从火堆里抢出了那卷东西,怕火星溅上,她把东西塞进了箜篌的机括,跑出去喊人救火。
梦时断时续。
到了樊州,她很快忘了箜篌的事情,直到有一次外大父点名让她弹奏,她不得已再次给箜篌擦灰时才想起来。
那卷东西遭过火,边缘卷曲而焦黄,上头画着山峦、河流,还有连片的沙漠……
勒海不是海,是处高地,躺在地图上不起眼的角落。
沙漠的尽头是勒海。
一个没有海,却叫做海的地方。
勒海,朔方
朔方……
何少音惊醒了,她挣扎着坐了起来。
她做梦了。
但她知道,那不是梦,是真的。
右肩上被火燎后留下的疤痕,也在提醒她,那是真的。
陆戈的马驱得飞快,在落满积雪的官道上踏出今冬的第一条路。
她头回坐在马上没有害怕,前路漆黑,风雪盈身,她的斗篷灌满风雪,雪渣来不及融化,在斗篷上扒得牢牢的,她在冰天雪地里壮起胆量,恨马不能跑得再快一些。
一天两夜的驰行,没有累垮何少音,她几乎是自己跳下马,又跑着冲进何府。
天亮了,府里扫雪的人见她回来,赶着上前问候,她挤过人群,挤过喧嚣,挤过嘘寒问暖,一心往梧桐树跑去。
箜篌还放在老地方,是陆戈放的。
她拨动机括,从里头掏出那卷东西,双手并用着铺展开来。
那是一张羊皮地图。
北境的轮廓清晰的画在泛黄的羊皮上,依稀可见的,还有路线被修正过的痕迹。
在勒海,或者说,在如今被叫作朔方的地方,画着一枚红红的标记。
那本是合围北桓的据点之一。
然而在过去数年间,那里是所有武将的耻辱!是延误军令、胆怯不前的耻辱!
陆戈俯身看了许久,他的手指掠过广阔的北境大地,停在了那个叫勒海的地方。
外面雪停了,他抬起头对她说:“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