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戈单手把她拉进怀里,他仍然握着他的刀,或许是那柄刀在此时选择了他,总之,他的刀要和他在一起。
“都不会死”,他声音沙哑,却燃起一簇生机,像黑暗中被擦亮的火石,堪堪照亮前路,“再活一活。”
“再活一活”,何少音喃喃自语,有雪花落到她的眉心宛如花钿,她惊讶于这种友好的意外,慢慢笑道:“好,再活一活。”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痛快。
掩住了尸身,掩住了鲜血,也掩住了空气中的血腥,天地又干净了。
远处传来僧众超度亡灵的洪声,何少音听了一会儿,闭上眼低语:“陆戈啊,窦准最后和你说了什么?”
陆戈喉头滚动,“一些恨罢了。”
振翅声中,阿雎盘旋着落在陆戈肩头,随之而来的还有地面剧烈震动,是铁骑,不,是北军!
林校尉手持诏令步入寺中,他肃然走到陆戈面前,沉着嗓子说:“陛下准了,请上将军即刻面圣。”
“何掌事和褚廷平也得走一趟。”
林校尉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有一瞬流露出了父辈的疼惜。
陆戈拍拍他肩头,留了句谢。
“我怎么瞧不明白”,褚无恤一把扯住埋头走路的何少音,“为何是北军来拿我们?”
何少音原本也不明白,但她脑子好使,将就能揣摩明白。
“估摸着是陆戈出诏狱后遣了阿雎给林校尉送信,让他出面请陛下亲审,这是好事儿啊褚廷平,以你舅舅的为人你死不了,把你的手撒开!”
陛下单审完陆戈,缓缓踱到宣室殿外室。
他孤身坐了一会儿,问了句时辰,常内侍踩着快步躬身应道:“已是卯时了。”
他摆摆手,宣何少音和褚无恤进殿,同来的还有朝中重臣。
在何少音眼里,他们是来要说法的,也是来看笑话的,总之都是一样的。
雷廷尉抚着袖袍发问:“何掌事为何要纵火?”
“我与窦准不睦已久,众人皆知。”
何少音跪在地上,这些话她早想好了,说起来顺溜得很。
“接风宴上,窦准对何家冷嘲热讽,百般刁难羞辱,当日我敢顶撞他,昨日就敢扔把火送他上路!”
雷廷尉愣在原地一琢磨,何少音的话,不假。
她的确在接风宴上揭过窦准私隐,只是当日大伙儿都当笑话看了。若说两人结下仇怨,何少音逮着机会报复,也不是不可能啊。
雷廷尉转过身子,甩着冷脸怒指褚无恤,“廷平为何也要纵火?”
褚无恤瞟了一眼趾高气扬的上司,动了动嘴。
“彭副将是在诏狱病死的,窦老贼非把这账算到我头上,三番两次刁难我。他落了难,我自然要报昔日之仇。”
“诶诶,我提醒下诸位”,褚无恤挪了挪发麻的膝盖,无赖笑道:“何少音连箭都不会射,准头极差!她那把火没扔准,我补了两下送走了老窦,你们可别拿错了人。”
“照这么说,陆戈走后,窦准还活着”,雷廷尉的眼珠子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你们为了泄愤,故意烧死了他!”
“廷尉眼睛毒得很”,何少音抬头盯上雷廷尉,“可惜,褚廷平来得太慢,他赶到时窦准已经被火烧死了。扔得再不准,枯草叶子沾点火星儿就着,只要烧起来,还怕烧不死人吗?这个罪,我认。”
“这个罪没那么好认”,雷廷尉半斜着身子朝何少音压去,“恶意伤人,得偿命!”
何少音直着身子笑得爽利,她巴不得快点结案。
“这个罪,何必急得认”,沈霁之上前把雷廷尉挡开几步,“片面之词不可轻信,请仵作出面定夺,最为稳妥。”
外头躬身进来一位仵作,倒头跪在地上回禀:“火势起得猛,窦准尸身损毁严重,已无法辨认人是死于起火之前,还是起火之后。”
殿内陷入僵局。
何少音松开紧攥的拳头,隐秘地舒了口气。
“人死于起火之前”,浑厚的声音突然从背后袭来,惊得人汗毛倒竖。
萧相目不斜视地从殿外走来,身后跟着的狱卒扑通跪在地上。
“这是负责诏狱洒扫的狱卒,昨夜的事他亲眼所见,陛下不妨听听他的话,再下定论。”
那狱卒头戳在地上不敢抬眼,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昨夜他坐在角落里刷恭桶,无意目睹了上将军杀人的经过,当时角落阴暗,没人注意到他……
他说的句句属实,何少音手心里沁出些冷汗。
陛下咽了口茶,点点头,“他说的,倒和陆戈说的对上了。”
陆戈杀了窦准,已经成了明证。
冷汗湿透了里衣黏糊糊的贴在她身上。
须臾之间,有人走上了生路,就有人步入了死局。
陛下的手垂在椅子上,清了清嗓子,“何掌事私自纵火,又兼包庇之罪,两罪同论,革去女官教习,罚俸半年。”
说着,茶盏一搁,歪头呵斥褚无恤,“你!知法犯法,火烧诏狱,包庇同僚,打伤狱卒。即日起,停俸一年,三年内不得擢升。”
何少音麻木的跪着,她想起薛崇斩首的那个正午,她想要的终究没有得到,两行泪,齐齐淌了下来。
接替黄修撰职位的纪修撰立刻快步跪请:“上将军未得诏令私杀死囚,藐视皇威,又夜闯佛寺,杀伤狱卒,罪孽深重。请陛下秉公论罪,以安人心。”
风向急转,不时有人站出来检举陆戈。
“上将军在樊州隐瞒遇刺,明知薛崇私藏兵器却隐而不发,不知是何居心。”
“按律,薛家应该族诛,上将军却坚持流放薛氏族人,这心思,实难揣摩。”
何少音听着刺耳的检举,心中只重复着一个声音:“再活一活,再活一活”。
她举目四望,满眼都是一个死字。
目光穿过衣冠楚楚的文吏,没有寻到落脚的地方。
在绝望中,她看到了孙太卜,那里藏着一处生机。
孙太卜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