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江南好,只怕碰上梅雨时节。
牢狱里墙壁和地下渗出水来,连垫着几层稻草的脏污铺面都潮得让人睡不得,老鼠和蟑螂也从墙缝里钻出来,贴着墙角爬行。
李宗泽染上了风热,在牢房里烧得直哆嗦,此情此景,他穿着囚服,散了发冠,已顾不得那些文人的酸腐情节。
李宗泽进牢里已有半月,不过几日,他便要被清南郡的衙役押送至京城,听候天子发落,他犯了大罪,就是郡主娘娘也是保不得他的。
前些日子两人和离,他本不同意,拼死也不按下那手印,最后还是皇家给了好处,宗族才妥协。
皇家和宗族为了摆脱他这鼠蚁,各自商量着以免了他的死罪为筹码,等风头一过再将他打发到边疆去做一小官,世人也说不得什么。
两边一拍即合,让他白捡了个活命的大便宜。
李宗泽抓起一把稻草扔向墙面。
事到如今他都不知是谁拿到的千般证据,将他贪污枉法铲除异己的事上报朝廷,人证物证聚在,害他是如何也抵赖不得。
他自视过高,估量着自己本就是一方刺史,背靠宗族又依仗皇家,是谁有这好手段,好谋划,让他背了个监守自盗的骂名。
他正想着,听见开锁声,以为又是狱卒要来提审他,头也懒得抬。
“李大人,好久不见,你可还记得我?”常溪放下兜帽,露出一张笑靥如花的脸。
李宗泽抬头,想起此人,忍不住心中的满腔怒火:“怎么,连个上不了台面的神婆子也来看我的笑话。”
常溪佯笑:“大人哪里的话,我既收了大人的银子,就要办好大人的事不是吗。”
李宗泽不屑轻哼,听闻常溪唤他“大人”,即刻端正姿势,又摆出一副刺史的官架子:“什么事?”
“大人以为如今的处境,是小人在背后作祟造成的?不是呢,是赵娘子的冤魂还赖着你,才倒了这般大霉。”
常溪见李宗泽眼中生出希冀,方知鱼已上钩:“大人可想知道如何化这眼前困境?”
“如何?”李宗泽觉得自己身上的酸痛都消解了些。
常溪从袖中取出一方折好的红纸。
李宗泽迟疑着接过来,摸着红纸里头别无他物:“这是什么?”
“李大人,这可是转运符,可以驱走大人身上的邪祟。”
常溪见李宗泽听此话,仿若抓住救命稻草,心中只觉这人可笑的紧。
此前不是还唾弃她这神婆上不得台面么,怎的现下还与她同流合污了。
李宗泽把红纸双手呈着:“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别无他法,虽说下场不会太难堪,后半辈子在边疆也有保障,顶多是牺牲些多年攒下的名节。
不过若真有这转运的法子,叫他起死回生,扳回一城,试试也堪称划算。
“不错。
我朝锦阁生意做的这般大,大人应该猜到我有些真本事,只需大人在夜深时,将此物撕碎饮下,明日就会遇见转机。”
李宗泽疑这女子心存不善,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常溪带起兜帽,这地方实在潮湿得让人难呆下去,她想早些离开:
“做生意的人不过是求财,大人此前说的尾款还未交呢。
大人金尊玉体,是喝下这符纸为自己搏个前程,还是继续困在这阴暗的墙角做一鼠蚁,大人自行决断。
再说,这符纸还能害了大人的命不成?”
李宗泽见常溪所言不虚,郑重将这一方符纸揣入怀中,将心口都暖热了。
牢房外,一行奢华的马车立在门前,宫仆占了大半街道,行人见皇家体面,纷纷退让。
常溪登上其中最显贵的一架,掀开帘子,郡主端坐其中,端庄自持。
“呈郡主的情,我才能和大人见一面。”常溪俯身向郡主行礼。
“你怎知我会帮你,放任你害我夫君?”
郡主想起那日刺史府被抄,李宗泽已经下狱,自己还未与他和离划清界限。
他人恨不得退避三舍,连只狗儿猫儿都不从府门前过,偏常溪带着吃食礼品上门。
常溪垂眸莞尔:
“娘娘不是就想将他置于死地,才收集他的罪证匿名上了折子么,只是娘娘没想到皇家和宗族会这样保他,我来助娘娘一臂之力。”
郡主瞳孔微怔,连忙将那丝张皇不安隐在心里:“我不懂小娘子在说什么,李宗泽是罪有应得,他下狱抄家于我有何好处。”
往日的宫门规矩,叫她即便被人看穿了心思,脸上也不得透露出一丝慌张来,可她隐在衣袖中攥紧的手,还是叫她露出破绽。
常溪见她轿子内放置的孩童玩意,便猜中了身为人母的心思:
“可是他若死了,于娘娘的孩儿有好处,不是么?”
郡主坦言:“小娘子好生聪慧,可惜只猜对了一半,我为何不能为自身做打算?
嫁与李宗泽时我已经心有所属,可惜还是做了那皇家与宗族相较的棋。
他待我凉薄,我也不爱他,心中想明白了,也并不伤心,不过是为了皇家的颜面逢场作戏而已。
可是我烦了厌了,我不想再做棋子,多年来我搜集证据,就是为了重获自由这一天。”
常溪听之所言,心头一震。
她没想到,郡主多年的求全竟非出于软弱,而是潜心经营为自身寻自由,便觉郡主额前那钗头凤配不上此般心气:
“娘娘运筹帷幄,在下好生佩服。”
郡主待人温和,如今面容之上是他人难以窥见的狠厉:
“我亦不想我的两个孩儿以这样的父亲作为标榜,我已经与李宗泽和离,今夜便会带着华儿和这未出世的孩子回到京城。
有父亲母亲的荫庇,我不求他们加官进爵,只求他们心性纯良,活得肆意无忧。”
郡主拿起身旁的虎头玩偶,想到这玩偶的主人,露出慈爱的笑意:
“再者,是李宗泽害了她,我又怎能放任华儿口口声声叫李宗泽父亲,看华儿敬他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