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伸手,拿出了那仅剩的半枚虎符。
天色将明未明,微薄的曙色照在那玄黑的虎符上,折出黯淡的微光。
“姑娘,我不明白。”男人的声音在这短短的几刻内嘶哑得仿若沧桑老人,他错开眼去,避开赵挽缨的灼灼目光,“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苍凛军,那军队早就散了。不鸣山,只有山间土匪,江湖草寇。”
“山间土匪,江湖草寇。”赵挽缨呢喃着这八字,她忽然觉得讽刺极了。
“姑娘,若无其他事,且回。”男人冷冷地下了逐客令,他一眼都不看向赵挽缨,似乎是在怕她的目光下暴露些什么。
赵挽缨不动,握着桃木剑的手不由收紧,指尖处因为用力呈青白色,“可我若不回呢?”她说着,缓缓抬头,竟偏是要直视着男人的目光,“我需要苍凛军的帮助,贼寇围城,丹阳危急。若是丹阳失守,江南将永无宁日,这天下百姓将流离失所。”
“可这与我们这些草莽有何干系?天下兴亡,与我这一届又匹夫有何干系?”男人的声音彻骨漠然,他敛了眼中的所有情绪,似乎是狠下了心来,冷厉的下颌透着一股决然,“姑娘,请回。”
说罢,男人收了剑,只是在他收剑的刹那,赵挽缨突然抬手,桃木剑横击在了那玄铁寒剑上。
这一击狠重,可打在那剑上却是发不出一声鸣响,周遭空洞无声,一切似乎都被吞噬了,那些斗志、那些理想都早被吞噬了。
“为什么?当年到底发什么了?”
赵挽缨太想知道当年苍凛军队被改制的过程中到底发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让那位恣意潇洒的玉面将军远走北疆十余载,终葬身万里黄烟沙场,不见尸骸。
到底是什么让那位一剑震三军的武状元遁入佛道,苦念弥陀十余年。
到底是什么让那名扬天下的神军散落天涯,囤居山野,不再嘶鸣。
到底是什么让那些满怀斗志的英武将士成了山间草莽,江湖草寇,到头来只敢称一声布衣匹夫难当大责。
可赵挽缨终究没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无可奉告!”男人目光陡然一沉,威胁道:“若姑娘再不走,我只能将姑娘和姑娘的同行抓起来了。”
“那便抓。”赵挽缨凤目一眯,眼中的筹算掩藏在了深处。
男人似是没想到赵挽缨这般硬气,不,他该想到的,江家人,都是这般硬气。
想着,男人终是咬牙挥了挥手,让人将赵挽缨和扶霖捆了起来。
而当赵挽缨和扶霖被捆着押上山时,三颗石子被那少年悄无声息地塞到了赵挽缨的手中,他若无其事地从赵挽缨身边走过,可那眼底却涌着别样的情绪。
他还是太过年轻,那些少年人的傲气和情怀全然遮挡不住。
*
孤星围缀,夜幕沉沉。
不鸣山上的地牢里,两个声音有一搭没一搭的响着。
“你确定是今日三更?”
“自然!”扶霖的声音自地牢里响起,似泉水叮咚,“那小子定会来。”
“那你说,他们有几成的几率,跟我们走。”
“……”似是犯了难,扶霖突然陷入沉默。
赵挽缨不再为难,她靠着牢房的墙壁,举目遥望着狭小窗口外的天,目光黑峻。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们这一关竟被关了三天。而三天,除了送饭的人,其余竟无人来。
“来了。”扶霖忽道,他眼一眯,黑亮的眸子中划过一道暗光。
果然,下一刻,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衣袂擦过牢门,少年人略显稚嫩的眉眼出现在赵挽缨和扶霖的眼前。
不同与三日前,少年人的面上有了明显的青肿,他的嘴角也还残留着血迹。此刻,他隔着铁门,抱臂昂首,傲然问道,“喂!你当真是江允河的侄女?剑南道的徒弟?”
赵挽缨的目光不躲不闪,直面回道,“当真。”
少年在赵挽缨的坦荡的目光中呆住,她的目光太过犀利,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头。少年霎时只觉压力山大,他颤了颤目光,顶着压力,道:“我可以放你们走,但,你们也得带我走。”
带他走?!
赵挽缨不语,不答应也不拒绝,而是静静地等着少年接下来的话。
“我……我才不要在这不鸣山做草莽!”少年的眼中燃起分外灼热的光,眼底尽是骄傲睥睨之意。
他情绪激动,拉扯着面上的伤,痛得龇牙咧嘴,却难掩那昂扬的意气,“既然你是曾经那江大将军的侄女,又要守丹阳城,那你在朝廷上定是个不寻常的人物。我跟你走,我可以冲锋陷阵,我可以以一敌十。”
“我要凭我这一身本领,建功立业!”
少年的声音干脆,满腔热血似乎在下一刻就要燃起,却不想立刻被人当头浇灭了去。
“放肆!谁准你来的?就凭你这三脚猫功夫,你还想建功立业,被揍得不够是么?”男人的声音在少年身后响起,瞬间将少年吓得面如菜色。
“爹……你怎么来了……”
少年的气势瞬间消减了一半。
男人却不答,而是看向赵挽缨,忽然叹了口气,“姑娘,我无意困你如此之久。”
他确实无意困赵挽缨三日,他本欲给她个教训,之后便借着少年的台阶放了她和扶霖,但不想那日上午竟然突然出了事,此后他再无空抽身,直到今日尘埃落定。
男人说着,下一刻,他话锋陡然一转:“姑娘,如今,你已然没必要带苍凛军去支援丹阳了,丹阳之困已解,叛军尽伏,反贼尽诛。”
叛军尽伏?反贼尽诛?
赵挽缨心尖闪过不好的预感,她的声音在冷得如坠冰渊:“是援军来了吗?何处的援军?”
宋璟的援军,不是,绝对不是。那……
接下来,男人吐出的两个字让赵挽缨心神一震。
“端王。”
怎么会是……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