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刻,云香阁内。
茶几上被浓厚的水雾笼罩,室内充斥着淡淡的绿茶清香。
鲜嫩的茶叶半舒展开,漂浮在精致的茶杯内盛着的黄绿清澈的热水上,缓缓的打转着圈。
谢扶桑跪坐在小塌上,看向对面的女子,“珠音公主邀我前来,当真只是为了品茶吗?”
谢扶桑觉得以珠音的性子,应不会喜欢云香阁清新淡雅的慢格调。
珠音敛眸,看着杯中飘动的嫩小绿叶,说道:“我来大凉是为和亲一事。”
“嗯”谢扶桑颔首,“我知道,不过大凉的适婚皇子只有两位,大皇子殿下已心有所属,皇子妃人选已定,倒是二皇子殿下如今尚未娶妻且似乎心中也并未有喜爱的女子,若是一定要和亲的话,二皇子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不,”珠音轻轻晃动茶杯的手指微顿,说道:“还有个人选。”
珠音眸色很亮,抬眸正视着谢扶桑,精致秀美的红唇吐出一句:“骠骑将军也是皇嗣。”
谢扶桑本垂在桌子上、虚握着茶杯的手,因听到这句话突然颤抖了一下,杯中的茶叶瞬间溢出到杯沿上一片。
她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要与我共事一夫?”
珠音抿唇摇了摇头,似乎不喜这句话,“更贴切的说,我只想要个名分,皇兄让我来大凉和亲,为我挑选好了人选,我别无选择。”
谢扶桑面上和善的淡淡笑意早已无影无踪,取代而来的是警惕和防备。
珠音瞧见她这副神情,心中像是突然被人揪紧了起来,她急忙保证道:“你放心,我对骠骑将军没什么意图,婚后我可以偏居江府一隅,等风头过了,我搬出府住也可以,不会打扰你同他的感情的。”
谢扶桑静默了一瞬,片刻后轻浅地笑了一声,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或许只是在笑自己曾经想法的可笑,她在震惊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或许从前我真的会同意,只是如今,”她话语微顿,似是不想承认,“我发觉对于江宴,我远远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大度,我同他之间根本容不下第三者,哪怕只是做戏。”
杯中的茶已有些凉了,她看向对面的女子,眸色坦然坚定:“若是前些时日你与我的交好,只是为了让我在此事上松口,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这条底线我不可能退让,道不同——”
谢扶桑犹豫了一瞬,终还是委婉的说出了诀别的狠话:“我想,我们日后还是不要来往了。”
她穿上鞋起身下榻要离开包厢。
珠音显然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此刻决绝冰冷的地步,她声音慌乱,在谢扶桑背后问道:“为何?不是说在大凉,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吗?若是别的女子能进江府与你共事一夫,我为何不可以?何况——”
她手下的人明明来报,近些时日谢扶桑同骠骑将军生了些隔阂,感情大不如从前,那为何谢扶桑今日还会如此果断地拒绝她?
谢扶桑顿住脚步,在原地征了片刻,她觉得珠音的问题是不需要她回答的,等珠音的经历再多些,便会发现,在大凉男子三妻四妾的正常不过是那些花心的男子为了自己的私欲灌输给女子的思想操控罢了。
有哪个女子会希望自己深爱的丈夫三妻四妾,会愿意与旁人分享自己的爱人?
三妻四妾的背后不过是每个女子无奈的不得已。
她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反问道:“且勒与大凉这些年来一直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大凉也有意与且勒一直维持睦邻关系。且勒这次欲与大凉联姻,其实并不会对现状起到什么作用,若真要说出唯一的作用,不过是想凭一纸婚书换得王位尚不稳固的且勒王心安罢了。”
“公主难道觉得两国的和平稳定真的能靠一个女子的婚书维持吗?”
不等珠音回答,谢扶桑继续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知道,历史上有许多牺牲女子一生的幸福远赴异国和亲换得和平的事例,但是,两国和平的背后原因真的是那一纸薄薄的婚书维持的吗?”
未等身后的女子回答,谢扶桑自己摇了摇头,继续补充:“我倒是觉得,两国的和平是靠和亲来维系的说法,不过是人们为了图方便将背后原因简单化后留下的表象,其根本原因实则是各国君王对维持和平还是发动战争经两厢比较权衡之下,选择的利益最大化的做法。”
“而那纸婚书,实质上不过是令两国君王各自心安且能宣之于口的契约罢了,可契约中交易的内容不是非要让女子牺牲自己的幸福,或许还有别的代替物做第二选择。”
……
街道上人声嘈杂,墨黑的高蓬马车碌碌驶过青石板街道。
凌霄在马车檐下说了句,“将军,夫人在前面。”
马车帘被里面的男子用修长有力的食指轻挑开,江宴抬眸向前去看,前方几十步外,谢扶桑踩着马凳已经上了马车。
老丘喝了一声,随即带着谢扶桑向回府的方向驶去。
江宴看了一眼谢扶桑方才出来的方向,正是修建的高大清雅的云香阁。
谢扶桑素日若不是与别人相约,从未自己一人去过云香阁独自用膳,江宴不由得问了句:“她方才见了何人?”
“府中今早收到帖子,是从四方馆送出的,想来应是且勒公主邀的夫人吧。”
江宴的眉眼霎时冷了下来,昨夜谢扶桑的话历历在耳——
“你放心,我知道在你们这些男子看来女人便要三从四德,不能善妒,要大方体贴,所以,你不管收几个通房小妾,就算收几个平妻我都不妒忌……”
昨夜他态度有些不好,同谢扶桑说话时也夹杂了些怒意,以至于后来谢扶桑情急之下说的那些话,他只当是她为了气自己口不择言而已,并未放在心上。
可今日看来,她,昨日好像说的当真是自己的心里话,且勒公主来大凉已有些时日,江宴不信以谢扶桑素日机敏的性子连且勒公主的意图都看不出,可若是她知道,还能丝毫不在意地同且勒公主把茶言欢……
心底的那抹恐惧顿时又涌上了心头,不知何时又壮大了几分,足足蔓延到了心中的每一处角落。
“掉头!回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