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宫的弟子苑在西北角,男女苑之间隔着一堵茉莉花墙,到六月,香气开始弥漫溢出,不好厚此薄彼,两苑都能闻着,自有有心人半夜三更的在墙下互诉衷肠。
程云杳大半夜睡不着,起身走了几步,已经撞见了三对。
她是无心,旁人看见她是程云杳,先是吓一跳,再一想,她身后是妙智真人的森规堂,越发是心脏颤抖,险些就要跪下来。
程云杳年纪轻轻,觉得没有必要受这样的大礼,于是出了弟子苑,从西北角的一个不起眼的偏门出去,趁着月色,在林子里穿梭,走了有一刻钟,就看见了一汪湖水,月色下,照得如镜子一般。
程云杳来了几次,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镜湖。
她坐在湖边,林子里凉快,可稍微缓解她烦躁的心绪。只见她仰着头,动了动脖子,到底还是骂出声来,“md,”仍觉得不痛快,起身叉腰,“什么狗屁森规堂,老子才不去呢,什么上真人,功夫又不教,人又要抢,抢完了自己去闭关,老子怎么办啊!啊!啊!”
她无能狂怒了三声,一时气血不足,只好又好好扶着自己坐了下来。
那日上了船,程云杳就觉出了不对劲。
郑良琴并不在船上,徐抚松与她说了实话,原来这位上真人自程青璧死后,伤心至极,身体一直不好,这十年间几乎一直在闭关。只在得知程青璧尚有一女在世后,亲自出关去见了掌门陈玄镜。
陈玄镜派了徐王二人前来,临行前,郑良琴派了四位女弟子随行,说程青游顽固,到时只推到她身上即可。
刘守贞见徐抚松毫无隐瞒,不悦道:“徐师兄何必把什么事都告诉一个小孩,她懂什么?”
徐抚松岂会被她教训,于是道:“郑师伯说了,你是擅自下山,着我二人带你回去问话,怎么,你刚刚上船,你的师妹们没有同你说清楚吗?”
刘守贞被拆穿,脸上白了一阵,又见四位师妹连同徒弟都看着自己,面上发热,怒道:“有你们什么事,还不给我退下!”几个女弟子深知她的脾气,连忙个个离开。
程云杳当时还心想,看来刘守贞的态度不见得是上真人的态度,日后到了万象宫,免不得要抱一抱这位上真人的大腿。
谁知,真上了山,进了万象宫,连郑良琴的脸都没有看见。徐抚松和王锦重先把她安排住进弟子苑。
第二日,有弟子领着她做去早课,清心经念了两遍,勉强流畅,但是心却是不静的。
下了早课,徐抚松在殿外等她。见着熟人,程云杳跑得飞快,到了徐抚松跟前,只顾着喘气,顾不上说话了。
“急什么,你身子不好,遇事更要稳重些。”徐抚松笑着抚了抚她的后背,从怀中掏出一个粉色的小瓷瓶,“你王叔特地给你备了点药,你留着,若是精力不济,或是气血不稳,皆可服用。”
程云杳道了谢收下,心想这王道长真是细心,给小姑娘的药瓶都是粉色的。
徐抚松又道:“今日凑巧,师父在山上,你不要紧张,师父他老人家是最和善的。”
程云杳脑子里转了一圈,惊得停住了脚步,“掌门吗?”
徐抚松看她的样子十分的可爱,笑了笑,说:“不错,是掌门。”
程云杳合上下巴,小声问道:“掌门怎么有空见我的?”
“都说是凑巧了。”徐抚松看程云杳的神色,摇了摇头,决定不再逗她,“云杳,你既上了山,有一件事是不得不考虑的。”
“拜师?”
“不错,众人皆知,你是青璧的女儿,也就理所当然认为你会进森规堂,妙智上真人是你娘的师父,她虽心疼你,可既然至今没有见你,怕是也不会收你为徒,云杳,你想一想,要是进了森规堂,你会是谁的徒弟?”
程云杳何止是心惊,简直怕得说不出话来,她伸手拽住徐抚松的袖子,仰着脸,满眼的恳求。
徐抚松见她害怕,又怪自己说得太直接,连忙道:“云杳,不要怕,你若是愿意,伯伯可以做你的师父,见了掌门,你直说就好,他老人家最是心善,也最疼爱小辈,绝不会强逼你去森规堂的。”
程云杳松了口气,侧过脸,日光透下来,照在镂花格上,海棠纹规矩的印在静悄悄的走廊。
“云杳?”
“哦,”程云杳回神,点头微笑,“我知道了。”
想起那天见掌门,程云杳还是有点想不明白。她抱着脑袋,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升腾起的熏香……
一进入紫晖殿,程云杳就抬着脑袋四下张望,碰上徐抚松的眼神,他摇了摇头提醒她,程云杳会意,乖巧起来,向着掌门陈玄镜行礼。
头顶一片寂静,许久,陈玄镜道:“起来吧。”程云杳并没有立刻抬头,她听见陈玄镜感慨道:“一转眼,十年了。”
这时,另一个声音说道:“师父是想起程师姐了吧,可惜我入门晚,不曾目睹过程师姐的英姿。”
那是个年轻又温柔的声音,但既然称呼陈玄镜为师父,可见与徐抚松是同辈。
陈玄镜又说:“记得你入门的时候,郑师姐还曾感慨,本教的前程总算后继有人。”
那个年轻的声音听着甚为惶恐,“郑师伯谬赞,弟子不敢当。”
陈玄镜笑了笑,“你郑师伯轻易不夸人,自你程师姐之后,你是唯一一个。”
徐抚松见这势头不对,打断道:“师父,云杳虽是程师妹的孩子,却没有一定要入森规堂的道理,弟子不才,愿意做云杳的师父。”
陈玄镜沉吟片刻,道:“夜阑,你怎么看?”
程云杳这时终于是没有忍住,往那个年轻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眼,恰好被正主抓了个正着。
那是一双几乎可以算得上漂亮的桃花眼,长在一个男人的脸上却不十分突兀,因为他的长相也是阴柔挂的,配上那一把嗓子,兴许唱戏会很好听。
程云杳心里头正偏了下题,对方忽然朝她眨了下左眼。程云杳一时看不明白,就听对方说:“徐师兄所言正是,只是毕竟这是郑世伯执意要接回来的孩子,倘若师父替师伯做了决定,难免叫她老人家伤心。”
程云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