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孟老师让学生把椅子排成一排,正面对着占据一整面墙的镜子,边弹边观察镜子里持琴的姿势。
临近尾声,孟老师让每个人轮流上前,弹指定的曲目,检查指法基本功。
轮到蒋今池,她抱着琵琶起身,走到前面没有椅背的圆凳坐下,摆好姿势,孟老师看了眼课堂记录,让蒋今池弹《天鹅》。
《天鹅》的谱子熟记心中,蒋今池左按右拨,切切嘈嘈,铮琮如玉石溪流崩裂的琵琶声流泄而出。
费韫就是这个时候走进了午后阳光充裕,满耳莺歌的教室。
正门从里面锁住,他从后门进来。
教室后排设置一条长长的座椅,几个等待的家长拿手机录视频,一个靠外的家长以为他也是来接孩子,见他站着,一手端着录像的手机,一手把包拿开,腾出一截座位,让他坐下。
蒋今池从费韫走进教室、驻足遥望,再到坐在等待区的长椅上的全过程,都在占了整整一面墙的镜子里看完。
教室里装上大面镜子的目的,是希望他们在弹琴的过程中时时不忘端正体态和持琴的姿势,蒋今池却用镜子分心去看费韫。
琵琶声中止,老师从记录本中抬头,“没叫你停,继续弹。”
蒋今池之前的学生都只弹了两个小节,蒋今池便以为她也是,弹到第二个小节结束,第三个小节将要开始的中间,自动停下。
蒋今池抿直了嘴,睇一眼左右手按弦的位置,继续弹奏。
她仗着长期练琴背谱的机械记忆,不时抽出目光去看镜子里的费韫。
又不比昨天了。
他换上一件短款风衣,双排扣扣上,腰带勒出模特一般的身材,蓝色牛仔裤下劲黑的皮靴,抱着手,靠在贴米黄墙纸的墙面,坐着也比别人高出一截。
静待山峦的双目审视前方,不允许别人忽视他的存在。
弹琴要静心。
蒋今池的心乱了,再熟悉的曲目也要出错。
她拨错两个音,孟老师严厉地紧蹙眉头,在记录本上划上两笔,说:“行了,回去吧,下一个,沈遥。”
蒋今池抱紧琵琶站起来,像只老鼠灰溜溜地回到她的座位。
剩下的时间,费韫只能从后面看到蒋今池低垂的头颅和她削薄的背影。
最后一个学生弹完,老师总结几句,宣布下课。
其他人抱着琵琶,找家长的找家长,拿琴箱的拿琴箱,唯独蒋今池被留下,叫到一旁。
费韫见蒋今池被老师叫到教室一角,面前不断有离开的学生、家长经过,蒋今池和老师说完话,向他走来的途中,遇到和她年纪相仿的女生,她笑着和她们告别。
快到时,费韫站起来,顺手往下拉直自己的风衣。
到他面前,正要张口,肩膀被人拍一下,回头,是一起学琵琶的同学跟她说再见,她微笑着摆手说:“再见。”
“可以走了?”
蒋今池面露难色,“我今天要加课时,还不能走。”
学校民乐团演出在即,集体节目之外,蒋今池还有一个琵琶二胡的合奏节目。
曲子选定后,叶一雯请琵琶教室的孟老师帮蒋今池排练,原本约好的是下一周,但是孟老师下周有事,和蒋今池商量提前到今天来上,蒋今池也是刚刚知道。
“上到几点?”
蒋今池回头看等她的老师,说:“一个小时……吧。”
蒋今池也拿不准,但她私下练习过一段时间,不是从头排起,只需要孟老师纠正一些错误,应该不用太久,一个小时大概绰绰有余,她想。
费韫拨开衣袖,看一眼腕上的手表,抬头,说:“好,我等你。”
蒋今池那副“没想到”的表情让费韫误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不过一个小时而已,我等得起,反正,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的。”
他直言不讳,假装不清楚自己的话会给别人造成怎样的波动,像一枚裹了亮壳糖纸的鱼雷,投入心形湖泊,炸起遍地春雷。
蒋今池唰地按下目光,将掠过心灵之窗的波澜,掩藏在小羊毛刷般柔软密集的睫毛之下。
她转身跑向等她的孟老师,孟老师没见过费韫,问蒋今池那是谁?
蒋今池回头,费韫坐回长椅,她突然不知道怎么清楚地向老师说明她和费韫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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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韫跷着腿,手机拿在交叠的膝盖边处理四面八方的消息,直到蒋今池背着琴箱,立在他身前,挡住了倾斜的阳光,影子折叠投映在他身上,他才察觉经久不息的乐音停止了。
“走吧。”
费韫抬头,“结束了?”
蒋今池点头。
费韫看过手表上的时间,揣好手机,起身,说:“这个时间去不了别的地方,楼下就是商场,找个地方吃饭?”
蒋今池没有任何异议,她预计一个小时绰绰有余,实际结束时差两分钟满一个半小时,大大超出蒋今池的预期。
走出教室,绕过拐角处的一盆绿植,等电梯的当口,蒋今池感觉肩上一轻。
费韫提起琴箱,问她重不重。
蒋今池说:“还好,习惯了就不觉得重。”
“你几岁开始学的琵琶?”
“七岁。”
费韫想他见过的七岁小女孩,不及刚才经过的绿植高,而七岁的蒋今池已经背着和她差不多大小的琴箱往返于家和教室,像只驮着重壳的蜗牛,施施而行。
费韫提着蒋今池后背的黑色琴箱,进了电梯,等找到一家台湾冰室,可以把琴箱卸下来靠在墙上,他才放手。
店员端上来一碗花生雪花冰,后厨机器现打的雪花锉冰上浇浓郁的花生酱料,铺上一层网格状的炼乳,深口大碗中隆起一座小山,芋头、芋圆、白玉小丸子堆在山脚。
费韫把脸大的花生雪花冰一整碗推向蒋今池,让她左手捧碗。
电梯里,蒋今池习惯性地用左手按键,红红的指尖引起费韫的询问。
蒋今池把左手手掌反过来,手心朝上,细长白皙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