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
时笺监考,改卷,填成绩单。忙得天昏地暗,饿了去学生食堂凑合一顿,渴了去门卫室要一杯热水。
纪夏很闲。
本着关爱“金主爸爸”的原则,王校没给他安排监考,他教美术也不用准备期末考试。
他睡觉,晒太阳,画画,等时笺。
毕竟不好找车。
次日放学。
集合前时笺召开了班级期末总结会。
强调安全,强调假期作业得做完,强调手机不是人类最好的朋友。时笺也与往常一样给自己班学生,小丽丽班上的孩子们买了小饼干、小面包等零食,算是新年礼物。
集合。
王校操着一口四川普通话,陈校操着一口藏音版普通话,扯着嗓子强调出行安全,强调森林防火,强调本期考得太差,强调假期好好做作业,强调再不好好学习谨防下期语数相加还没有体重高。
虽说期末总结总是等得人心烦意乱,但听见“成绩”与“体重”的对话时,时笺下意识瞄了瞄小丽丽班那虽不过二年级却有着一百五十左右体重的孩子,心想语数相加一百五倒也算是个学习成绩不错的好孩子。
——但这孩子真的该减肥了!
“老师再见。”遍处是清脆的声音。
“再见。”老师们的声音中带着细微的疲惫与期待已久假期即将到来的欢喜。
收拾整理。
上车,归家。
学校的车队宛若一条长龙。王校打头,纪夏最后。他不喜欢被车流夹在中间,总觉前后受制。
时笺坐副驾。
她的行李很少,一个密码箱,一个双肩书包。
纪夏的画具和包好的画填满了剩下的空间。
山路崎岖蜿蜒,沿路堆满了施工后的碎石还有小土山,夏日从山间缓缓流下的水悬在山崖上,凝结成巨大的冰柱。堆积在阴凉处的残雪上刻着深浅不一的污迹。
车开得慢,空调很足。
若是在以往时笺早已在晕车的作用下昏昏欲睡,在不想与开车师傅说话的时候,晕车便是她逃避社交的最佳借口。
纪夏目视前方,似乎问得冷淡:“你不睡?”
时笺摇头。
“不晕车了?”
“还好。”
安静。
只听得见车轮摩擦过地面的声音。偶尔整个车身颠簸一下,是车轮不小心轧上了路上的顽石。
“纪夏,我想听歌。”时笺终于忍不住说。有些时候,听歌也是逃避社交的一种方式。
“聊天吧。”
“开车时不要聊天。”
“时老师挺会找借口。”
“交通规则。”
纪夏轻轻笑了声。
车又绕过一道弯。
依旧山路崎岖,前方视野却渐渐开阔。这是就要走出山沟的讯号。
“时笺,你快乐吗?”纪夏忽然问。
“快乐。”
“你想过我吗?”
“想过。”实话实说不丢人。
“那为什么不接受?”
时笺避而不答,只鼓起勇气问:“你家的事,大学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时的你浑身上下都包裹着阳光,我不忍让阳光蒙上阴霾。何况爱需要的从来不是‘同情’。”
“说得好听。我的确……”她果然同情他,因同情,甚至不忍苛责他。
“时笺,除了你,我也没人可以说。说出来也挺好,或许在你看来,我不过是将重负强行堆在你的肩上,让你帮我分担罢了。”
“难道不是?”
“我是坏人,对吧?”
时笺不说话。
“我是个摇尾乞怜的坏人。有时候想获得‘同情’也挺好。可时笺,你不用同情我。你也经历过很多。人一生,谁身边没几件烂摊子?没几件羞于启齿的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事。如果注定彻底分开,我也想要告诉你真实的我。告诉你我的不得已。”
“你会有别的恋人。”
“你可以有另一个纪夏,我会祝福你。我希望你获得幸福。我和你如果不能一起幸福,至少有一个人需要获得幸福。但我不会有另一个时笺。”
安静。
静得能听见心跳。
五年前时倾对纪夏说的那句话再度在时笺耳畔旁炸响,余音纠缠不休。
——有娘生没娘养!
时笺手握紧成拳。
那天纪夏一定忍的很辛苦。难怪她去找他时他会崩溃而疯狂。
“我代替妈妈说你说抱歉。”
“时笺,这种话你也说了好几遍了。新的一年,往事清零。”
往事清零。
可往事如何清零?
越是叫嚣天高地阔,越是被禁锢于一方小小的天地。
越是吼着不在意,越是心中恋恋不舍,魂牵梦绕。
音乐声响起。
乐音散乱成飞絮。
时笺分明听了,却又像是什么都没听。
日暮前,纪夏将她送到楼下。
“我在国外还有些工作,处理完就回。”
“好。”
她回应了他。
回应得像做了一个约定。
车窗再度落下,纪夏看着她的脸,欲言又止。犹豫许久,只说:“等我。”又补充一句:“如果你愿意。”
目送他的车离去,时笺提着行李上楼。
妈妈时倾又去打工了。
飞歌学校的薪酬待遇不低,家中并不像以往那样缺钱,但时倾依旧像当年女儿读大学那样辛苦工作,她老了,打不了三份工,却始终坚持同时打两份工。
你只管找有钱人嫁,嫁妆上妈妈不会亏待你。绝不让你在那老贱人和小贱人面前丢人。
时倾总这样说。
老贱人是前夫现在的妻子,小贱人是前夫外遇生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