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逆之躺地正舒服,任凭丹若如何呼喊就是无动于衷。吴疾试图攀上殿顶,她却好似后背也长出了眼睛,刀也未出鞘,就这么拿在手里随意地一挥一压,刀威霸道,硬是将吴疾压制地毫无办法。
丹若静静站着看了会儿,垂眸走回房内。她没什么值得收拾的东西,原本还有那张古琴,现已损毁,整个流云阁内,便再没有值得她带走的东西了。
月亮很快爬上树梢,掠过屋檐,上了中天,又吻在遥远的山头,最后挂在枝上时,冯逆之终于伸了个懒腰坐起来。
吴疾就那么扶着刀一直一直看着她,见她动了,阴鸷的神情一紧,细长的手指骨节泛白,捏得卡吧作响。他再度跃上屋顶,这回冯逆之没有再出手,而是睡眼惺忪瞟了他一眼,自顾自落了下去。
吴疾跟着落地,紧走两步,神情冷峻眸光晦沉,捏紧了剑柄,“你回来了。”
冯逆之侧身看他,对他说的话不明所以。
丹若背着一只小包袱静静站在月亮门前,开口道:“你去过一线天吗?”
冯逆之又转过身看着她,亦是对她说的话觉得奇怪。
丹若继续道:“此刀你从哪里得到的?”
“你这是在质问我?”
丹若丝毫不惧怕她的冷冽,仍淡淡说着,“丹若不是这个意思,若谢家丢了刀,断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即不是强行拿走的,那便是赠予,当是对谢家施予很大的恩惠才会如此。”
见冯逆之脸色缓和,她继续道:“可无论哪一种,丹若都觉得,名刀易主,总该和刀的原主说一声才是。”
原主?什么原主?冯逆之略歪着头望着她。
丹若轻叹口气,“其中细节本不足为外人道,但冯少侠既已得到弱水,自然是有资格知道此刀的来历。弱水斗胆,想请少侠移步,与丹若一道去见一见她。”
“他在一线天?”
“是。”丹若眼神瞬间陷入回忆的迷梦之中,恍惚道:“一晃,已这么多年过去了。丹若青丝已夹白发,不知她……”
她顿了顿,羞赧道:“抱歉,丹若走神,让您见笑了。”
如此端庄得体,又从容大方的女子怎能叫人心生讨厌?冯逆之连连摆手,“无妨无妨。这刀乃谢长天给的,看来他做不了主,去会一会原主倒是无妨。”
丹若施施然行了褔礼,“天色将明,不如用过朝食再赶路?”
“都行都行,正好饿了。”冯逆之笑眯眯地跟着丹若离开,吴疾扶着剑,不远不近地跟着。见两人落座也并未靠近,他始终绷紧神经,难以合群。
再赴一线天,冯逆之驾轻就熟,感慨万千。不过十来日罢了,这里竟从先前的世外桃源一般的景象,变得摧枯拉朽似的,到处是腐烂的尸骨和破败的房屋。
一路赶赴新城,越靠近核心,越是惨烈。锈蚀的刀兵和破烂的盔甲,累累白骨和脱了形骸的饥民。
不同于丹若的惊诧不解,冯逆之心中多少有数。她离开时一线天内已有了乱相,揭竿而起的队伍随处可见。两个儿子无人能当大局,还致力于搅乱现有稳定局面。当然,最重要的是,太子扣下物资,这一招釜底抽薪委实太狠,逼得高四叶左支右拙,焦头烂额。
三人在一线天外住了个店,岂料一觉醒来,车夫与马车都不见了。吴疾出去雇新的马车,半晌午回来了,摇了摇头,一无所获。
乱世之艰,商贾无存。
三人只得徒步,走了很久,丹若一个弱女子明显跟不上他二人的步伐,她又渴又累,并且坚持不肯换下身上得体却束手束脚的衣裙。
她天然去雕饰,满身礼数和矜贵,只站在那里也叫人不能移视。
冯逆之默默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后忽然高喊着累死了热死了,不走了,然后一屁股坐在路边倾倒的大石上。丹若归心似箭,无可奈何地把她望着,冯逆之嘿嘿笑着往后仰,身体顺理成章地摔在地上。她一边嘟哝着这石头硌屁股,一边站起来将丹若推过去,一边说道:“姑姑,你来试试。”
丹若抿唇,轻轻冲她行个福礼,然后才坐在石头边上一些,腰背挺直,饶是形容狼狈,风尘仆仆,也不失仪态端庄。
她才刚喘口气,一只短箭呼啸而来。
吴疾拔剑格挡,四下环顾,很快锁定短箭来自何方。接着,又铛铛铛一阵响,十来只短箭接连射出。冯逆之用脚踢了踢掉在地上的箭,剪头铁质,锈迹斑驳不说,有些还残缺不全。
周围原本一并走着的人很快散去,官道上只剩下她三人。第一轮的箭雨稀稀拉拉很快射完,有种青黄不接的尴尬。
静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有人大喝一声,从一旁的树林里冲了出来。带头的打着赤膊,头上勒着白巾,是个红脸的庄稼汉子,举着一把柴刀,脚步虚浮,耍的招式乃军中统一的那几下子。
看来此人也曾是个军人,但因为某些原因复又务农。而他身后跟着的汉子,稍有些年纪的,都能耍几招,但年轻的就是全凭着蛮力。不知高四叶看到这些人心里会是什么滋味,高家军的将士沦为绿林劫匪,为了果腹不惜干着杀人越货的营生。
丹若扭头望着冯逆之,“你在怜悯他们?”
“嗯?”
“你的眼神。”丹若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与他们不太一样,你看着,好像与这里格格不入。”
“当然不一样,一线天被高将军封闭太久,这里的人,尤其是年轻人,他们的认知里一线天就是人生的全部,保护这里,扎根这里,甚至死在这里都是理所应当的。”
她静静看着吴疾的剑,一抽一送,一劈一刺间,都是一蓬一蓬的鲜血喷薄而出。
年轻的男子狠狠瞪着吴疾,大口的鲜血呛出,双目已无神,但嘴里还在念叨,“你们这些外族匪蛮,都是你们害的我们地里一粒粮食都没有,都是你们触怒了龙王不能降水,你们,你们不得好死。”
冯逆之轻叹口气。“夏虫不可语冰,蟪蛄不知春秋。”
吴疾像一尊杀神,毫无怜悯之意,很快就将这些人屠戮殆尽。他似乎弑杀,嘴角的笑意森森,令人不寒而栗。
“走吧,天气热,这里的尸体很快会变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