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荷衣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可她现在太过虚弱,连眼泪都挤不出来,更遑论哭鼻子?
于是眼一闭头一歪,晕了过去,当然是装的。
太子突然驾到,众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正不知如何应对时,看到荷衣这样子,突然一下子都反应了过来。
于是刚跪下准备迎驾,还没等到太子说平身,便都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一窝蜂般围拢过去,自发为荷衣打配合。
外间虽较寝阁宽敞,可到底不是客厅。临窗设有卧榻、花几、灯台等,下脚地并没有多少。
两个傅母和四个贴身婢女涌过去后,连紫烟都被挤得后退了一步。她生怕太子受到冲撞,连忙抬手将他护住。
“菡娘,快醒醒,这是怎么了?”
“哎呀,莫不是饿得了?”
“脸色好吓人,快找大夫吧?”
……
众女七嘴八舌,太子听得心焦不已,转头吩咐人去叫御医。
听到他发话,大家似乎才醒过神,复又跪下来见礼。
“这是怎么回事?”太子关切地问道:“风寒不是早就好了吗?”
“殿下有所不知,我家娘子从小养在深闺,素来乖巧听话,长这么大从没闯过半点祸,自然也没受过什么惩罚。她虽是个孩子,可也是有气性的。这几日不能出门心里本就憋得慌,又不给吃……总之,求殿下为她做主啊……”
绮娘情绪激动,不住地磕头叫屈。
她知道荷衣醒着,所以才表现得如此卖力,实在是被冷落太久心里不平。
旁边绡娘听得背后直冒冷汗,这话要是传到王邈耳中,以后她们还怎么好意思住下去?
就算是至亲,可寄人篱下也得守本分吧?
她不知道的是,绮娘早存了破釜沉舟之心。
这些时日王芫跟着王遇学了不少,将府上打点的井井有条,俨然成了内宅主事者。
她甚至还举办过一次宴会,与亡父同僚的家眷们重叙旧情。而一同进京的荷衣还处于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步,脑子里除了吃喝玩乐就是退婚。
照这样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王芫的声名会传遍洛阳贵女圈。
绮娘看在眼里,怎能不心急如焚?
在她声情并茂的控诉下,就连向来沉稳冷静的太子也受到感染,尤其是听见她说荷衣好几天水米未进时,眉梢眼角怒意隐现。
绡娘唯恐穿帮,连忙设法插话道:“也没那么严重……水……还是喝了点的……”
太子面如严霜,扫了她们一眼道:“身为她的心腹,你们就是这般侍候的?”
他语声听上去平静,却似有惊雷涌动,“这么多年来,任由她作践自己,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大家俱都脸色一白,战战兢兢地伏跪在地,室内霎时鸦雀无声。
有人领着御医走了进来,紫烟忙上前解围,将婢媪们都遣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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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衣闭着眼睛,在感觉到御医过来时翻了个身,哼哼唧唧地醒了过来。她可不想被扎冤枉针,或者嗅什么刺鼻的臭药。
“呦,小娘子醒了?”御医见状大喜。
太子和紫烟相视一笑,俱都松了一口气。
一套望、闻、问、切下来,荷衣的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
“小娘子无甚大碍,就是饿太久了,这才会周身乏力、头晕恶心,易出虚汗,甚至心悸、昏迷。”御医转身禀报道。
荷衣作势干呕了两口,紫烟连忙将巾帕围在她颈上。
“老臣去开些温补之药,慢慢调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御医收起箱子躬身退下,紫烟也识趣地起身,望了眼窗外道:“太傅带人在楼下请罪,属下去应对吧!”
荷衣有些紧张起来,可还没等她出声挽留,室内便只剩下她和太子。
他倒是一点儿也不生分,掀袍坐下,执起她虚软的手腕,低声道:“衣衣,我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国中再无饿殍。”
顿了一下,他似乎很是疑惑:“可你明明衣食无忧,为何却要这般自苦?”
“人活着就是为了衣食无忧吗?”荷衣心下不悦,反问道。
“对许多百姓来说,这是最大的奢望。”太子语气颇为沉重。
荷衣不觉蹙眉,别过头嘟哝道:“百姓有百姓的苦,我有我的苦。殿下若想说教,不如找我叔祖来,他懂的大道理最多。”
他这才意识到失言,心下掠过几丝挫败和懊悔。
阿姊曾嘲笑他没有人情味,只知权衡和算计,上辈子定然是一杆秤,铁骨石砣。
阿耶听了抚掌大笑,赞她妙语连珠,似乎深以为然。
他沉默地陪坐在侧,度日如年,倒真想变成一杆秤,做人才无趣呢,只会虚掷光阴。
“抱歉,我……不太会开解别人。”他只擅长开解自己,在他看来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也没有趟不过的河。像是七情有缺六欲不足,他很难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这是他性格里的缺陷,但他并未觉得遗憾。
“衣衣,你怎样才肯吃东西?”望着她憔悴的脸容,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不知该怎么去哄。
荷衣扯起颈间的帕子盖住了脸,赌气道:“别管,让我饿死好了。”
离开汶水时,她还是个孩童,天真娇憨,活泼甜美。父母对她疼爱有加,予取予求,她几乎没有不如意之事,他便也没见过她无理取闹的样子。
他很难将这个任性乖戾的陌生少女当成记忆里的玩伴。
小时候的荷衣乖巧懂事,从不用人哄,她好像永远都不会有心事。
但她却很会安慰人,在他伤心失落时一遍遍告诉他,耶孃不会抛弃他,一定会来接他回家。
每年他生辰的时候,她都会陪他坐在岸边遥望洛阳的方向。
后来终于等到了接他的船队,她强忍泪水,笑着同他挥手作别,却在起航后沿着岸边追了好远……
回忆如浪潮般当头打来,他从黑暗的窒息中挣扎出来,深吸了口气瓮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