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雪随内侍穿过一道又一道没有尽头的红墙,举目无着,只有一方窄天可堪仰窥。
宫道狭窄,内侍手上的风灯幽幽亮着。
冷风从前方迎面灌来,冻得怀雪打了个寒颤。
她希望宫道长些,再长些,让她能一直走到出宫的那日。
这个念头还未散去,她就进了灯火如昼的景阳宫。
太后容华端坐上首,低头抚弄怀里的黑猫。
怀雪跪了许久,她才开口:“我们铭儿今晚要回来,你去那屋里跪着罢。”
四月二十日,她的生辰,亦是四皇子萧铭的祭日。
内侍将怀雪带到正殿后方的一间抱厦里,当中一座漆黑的牌位,似黑魆魆的眼睛逼视过来,令人发虚。
牌位前供了一盏长明灯,并几盘点心蜜饯。
怀雪三拜九叩后,凝视着牌位,像在打量一个故人。
“五公主,请吧。”
内侍打开侧室的门,门里是幽深的黑暗。
怀雪仿佛站在淤泥,挣扎前行。
要是父皇还在就好了,每次来景阳宫,都是她最思念先帝的时候。
刚走进空荡荡的侧室,身后的门就被利索关上,外面传来上锁的声音。
怀雪独自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包裹,她靠着冰凉的墙壁,抱膝而坐。
正对着的窗扇突然被人打开,柔和的月光落在她身上。
“速速跪着!”
厉声呵斥吓得怀雪一惊,她面朝牌位的方向,恭敬跪好。
身后传来几声“吱吱”的叫声,接着是四五下轻微的落地声,最后两声猫叫,窗扇被关上,室内重归黑暗。
怀雪细听了一下,逼仄的偏室里除了她,还有四五只老鼠,两只猫。
她苦笑一声,靠着墙抱膝坐下。
人恐惧到了极点,反而变得格外冷静。
一个人面临无法改变的困境时,只能将之交付时间。
猫与老鼠追逐杀戮的声音,尤其是尖锐的猫叫,仿佛能将匿于黑暗中的灵魂撕裂。
于老鼠而言,她是室内唯一可庇身之处。
不知被猫鼠踩踏纵跃了多少次,身周终于安静下来。
困乏席卷而来,她意识模糊地倒在了地上。
不知睡了多久,一股寒意将她浸醒。
“小阿雪。”
恍惚间,耳畔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子声音,若远若近,听不真切。
“阿娘……”
怀雪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试图睁开沉重的眼睛。
若无法逃离,能与阿娘相聚也是好的。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冷风裹着灯光,随同轻微的脚步声溜了进来。
一道身影在怀雪身边停下,弯腰将带来的狐裘盖在她身上。
来人正欲起身,双手却被迷迷糊糊的怀雪一把抓住。
“长姐……”
那人身形一顿,抽出双手,离开了暗室。
清早,太后身边的孙嬷嬷打开暗室的门,看到直挺挺跪着的怀雪,厌恶地冷哼了一声。
“来人,领五公主去偏院。”
怀雪跟在两个婢女身后,装作膝盖酸疼,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孙嬷嬷甚是满意。
“昨晚长公主进宫了吗?”
天将明未明时,她被冻醒。
昨晚的温暖那么真切,还有那双手,不会是梦。
宫女没有回应,怀雪这才想起,满宫奴婢,除了伺候她的外外,无人敢与她说话。
至于其他妃嫔贵人,则是不愿理会她。
她太久没有和他们说话了。
景阳宫偏院有一口井,深不见底。
井水不用来洗衣煮饭,也不用来浇花种菜。
怀雪的双手被井绳紧紧捆绑在一起,疼得她眼睛都红了。
随着一声“放”,她还未多看几眼阳光,就被推进了黑暗里。
扑通一声,怀雪重重地砸进了井水里。
头差点撞上井壁,脖子被什么划拉了一下。
还未来得及喊疼,冰凉的井水就没过了她的头顶。
宫女知道井绳该放出去多少,也知道该放多长时间。
就在怀雪憋不住气,口鼻里呛满水,痛苦得几乎要窒息而亡时,绳索往上拉了拉。
她堪堪露出一个头,刚贪婪地吸了一大口气,绳索又毫不留情地松了。
冷水与黑暗带来的窒息感,从清早持续到了晌午。
溺水的感觉不断重复,深深的无助与绝望,令怀雪麻木,麻木到成了这一切的旁观者嘲弄者。
水波麟麟,一道光划开了她昏暗的意识。
她不能在这里停下,她不甘心!
为了母妃,为了四哥哥,为了过去的自己……
他们就在旁边看着等着,等着她在天地开阔处,长成一棵大树,开出满树繁花,像北境的雪一样铺天盖天。
怀雪咬破下唇,让自己保持清醒。
哗的一声,她被吊出了井口。
双脚还未触及地面,就高高悬起。
绑住手腕的绳子越来越紧,几乎勒进了肉里。
怀雪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们悬空吊在木架上,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湿漉漉的衣裙刚被烈日烘干,立刻又被汗水浸透。
一冷一热,逼出了她体内还未痊愈的伤病。
“萧怀雪,你是要和容华比命长的人,你要让她一直痛苦!”
怀雪一直硬撑着,以至于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晕过去的。
等她醒来时,一点烛火映入眼帘。
“外外,天怎的又黑了?”
白天在她这里,总是转瞬即逝。
一道高大的身影罩过来,不是扶云。
怀雪吓得往被窝里缩了缩,黛眉微蹙。
“你太放肆了!”
本来是羞恼的语气,因浓重的鼻音,听起来反而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