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容华不传唤,怀雪还是格外自由的,自由到仿佛南璃皇宫没有她这个五公主的存在。
有些人不敢靠近,有些人不屑来往。
她倒无所谓公主这个听起来很高贵的身份,至于外人眼中的体面,累赘罢了。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不是什么萧氏五公主,只是怀雪罢了。
因无人在意,平日里无事,她就偷溜出宫,最爱的去处除了无垠东泽,便是青雾山。
这两个地方没有什么人,而她恰好喜欢与草木年兽为伍。
青雾山上不仅有可以养鸡种菜的幽篁观,还有谢家的马场。
因被折磨到卧病在床,怀雪有一阵子没有出宫了。
今日绕着画秋宫跑了十圈,证明自己身体康健,外外才肯放她出来。
从陈言生处得知言珞的近况后,她便赶到了马场。
日光温和,她静静地躲在银杏树后,整个人都倚靠在树干上,看着马场里鲜活的一切。
她喜欢马,优雅里不失倨傲的野性。
其中那匹通体雪白的马驹,是她看着出生长大的,尤为喜爱。
禅宗有云“白马入芦花”,母妃讲过这个故事,那时她不懂,就记住了这句话,觉得甚美。
八九月间,东泽芦花胜雪,她时常溜出宫,将自己在芦花里泡上一整天。
坐在船头,周围都是白茫茫的芦花,抬头是云,低头还是云。
母妃最喜欢白色,她也最喜欢。
她盯着那匹白马,言珞正在为它洗刷毛发。
神情平静,动作从容,不像逃犯,举手投足间,像是不屑官场名利,自请养马的探花郎。
怀雪抠掉了几块树皮后,还是鼓足勇气走了出来,在离言珞十步开外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言珞将白马洗刷干净,转身换水时,看到了那道伫立的身影。
他愣了愣,颔首示意。
朗朗春光下,映入眼帘的素衣女子,皎如皓月。
“你还记得我吗?”
怀雪声音低弱,带着几分胆怯。
“记得,种豌豆的姑娘。”言珞含笑回道。
陈言生叮嘱过他,与种豌豆的阿雪姑娘搞好关系,就不愁没菜吃。
怀雪舒了口气,看向马群,言辞恳切:“我帮你。”
吕太傅曾救过年幼遇刺的她,母妃生前时常念叨大恩未报,可惜吕太傅已经病逝,她无缘报恩。
如今她遇到了落魄的吕子求,正好报恩,了却这桩遗憾。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点私心。
如此气度超凡的修行之人,时常来往,或可去她煞气。
她虽不信命理之说,认为所谓煞气,只是旁人的诋毁诬陷。
但是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言珞心生狐疑,眉头微拧又迅速舒展。
她的眼神何其清澈灵动,一眼望去,尽是天真与真挚。
他本想拒绝,可怀雪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固执得像是自那里生长出来的,令他无法开口,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怀雪只当他同意了,拎起木桶到井边汲水,多干点活就能多报点恩。
她洗刷马毛时动作熟练,不仅不嫌脏,反而乐在其中。
穿梭在马群,比她在人群里更自在。
这个神秘的女子,从言行到气质,都很特别。
言珞想起狩猎时饮水林溪的小鹿,轻盈机灵。
他猜不透怀雪的用意,或许是一时无聊,觉得他新鲜。
又或许,单纯的外表下,隐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算计。
谢珩知不近女色人人皆知,能与他交好的女子,绝非凡夫俗子。
马苑的味道不好闻,但怀雪觉得比景阳宫的佛香要好闻百倍千倍。
目光穿过马群,言珞不言不语,默默干活。
周遭静谧安宁,只有马儿咀嚼干草的声音和哗啦啦的水声,悦耳动听。
困境与阴谋,举步维艰与如履薄冰,恍似隔世。
怀雪晃了晃神,轻抚小花的背,这是她给白马取的名字。
整个上午她都待在马苑,与言珞没有再说一句话。
俩人默契地洗刷喂草清扫,像是在此劳作多年的同伴。
她不知道说什么,言珞更是话少。
于她而言,如此刚好。
晌午时分,她辞别言珞,熟门熟路地来到山脚小院。
“阿婆。”
她隔着半人高的篱笆门喊了一声,很快就有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迎了出来。
卫婆婆见是怀雪,满脸堆笑,亲热地拉住她的手。
“哎哟小阿雪,可有一阵子没来了,许是嫌阿婆的饭菜不香了?”
“就是馋阿婆做的豆饼了。”怀雪笑道。
卫阿婆家中只她一人,她时常来帮着干点农活,送些东泽捕的鱼,青雾山猎的兔。
“好说,吃饱了正好帮我老婆子浇菜喂鸡,年纪大了,最近腰腿总是酸疼难忍。”
卫阿婆将怀雪带到厨房,让她帮忙打下手。
“听说山上观里新来了个年轻道士,长得可俊可俊了,阿雪可瞧见了?”
揉面团时,老妇人好奇地打听道。
“好像是来了个新道士,听言生提了一嘴,没太注意。”怀雪手上洗着菜,随口回道。
“听说还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不知是哪家的,年纪轻轻就跑这孤山上做道士,作孽啊。”
老妇人一直念念叨叨说了许多,怀雪顾忌言珞身份,只敷衍了几句无甚相关的话。
“那个道士确实生得俊朗,难道阿婆看上他了?”
“小蹄子,再胡说就不给你做豆饼吃了!”
卫阿婆佯装发怒,捏起面粉,戳在了怀雪额头上。
“我是觉得可惜,要是没做道士,那模样那风度,与你倒般配。”
听到“般配”二字,怀雪想到了李明川,她可怜的前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