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傍晚,已是天黑。
盛衿雾出了地铁,径自去到西吾广场。
敲锣打鼓声,轻慢快重,嚣张至极。
神慈巷这条老巷子,住户年龄普遍偏高,每逢传统节日或新店开业,商家都特别爱用舞狮或杂技表演吸引顾客。
盛衿雾小时候也挺爱看,那时觉着热闹好玩,瞅着两头红狮子在高低不同的木桩上跳来跳去争抢绣球,总是会惊得呆眼。
现在长大了,小时候的兴趣已觉得没什么新鲜劲儿。
正当她兴致缺缺,提脚要离开时,身后传来一声苍劲的唤声。
“嘿,小姑娘!”
盛衿雾回头,几米远处站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
头发稀疏花白,挂在脸上的倒八字胡须却茂密得像海草,半遮隐着上唇。
似乎是见她出怔,老人笑着走近,八字胡也顺势往两侧撇开:“不记得我了?”
“爷爷,您是?”
老人提起胳膊,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
回忆乍现,盛衿雾惊喜出声:“爷爷,那天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您!谢谢您当时替我打120。”
老人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不用谢,小事一桩,我看你男朋友身子骨还挺硬朗。”
“嗯?”
指着那头跳得最欢腾的狮子,老人才道:“小姑娘,你看。”
盛衿雾闻言,轻抬杏眼,顺着他指的方向,落到那团上蹿下跳的红狮。
“都一小多时了,你男朋友还没休息会儿。”
翘起手指,她也指着那头在地上撒欢的狮子,嫣唇动了动,艰难地理解说话人的意思:“爷爷,您说那头狮子是他?”
话音落地,一位身穿彩袍的引狮人拿着红绣球旋风脚登台。
老人盯着,抚了抚胡须,问:“你不知道?”
鼓声咚咚加快,《男儿当自强》的声音骤起,两头狮子踩着鼓点,聚到那引狮人身前。
红狮迈着马步,像模像样地凑近黄狮,一同扑向绣球,而引狮人高抛绣球,一个后空翻接住。
盛衿雾细眉频蹙,揪得手心疼,才想起回答老人的问题:“……他说他要保密。”
“看来是怕你担心,今早他来我这儿,我还不相信他会舞狮,后来听我徒弟说,他年少时跟着醒狮社学过一段时间,还是有些基本功夫。”
那边,绣球被引狮人放在地,盘踞于两侧的二狮开始张口争抢。
杏眼紧紧凝着,她说:“嗯,他最近失业,能找个事做,也好。”
老人顿了顿,又问:“如果我让你男朋友加入我们社,你以后不会嫌他赚得少吧?”
“当然不会。”
两狮叼住红色绣球,后腿高高撅起,在台上打了几个转也不肯松嘴。
如此撒脱,难以想象会是季褚望那样的冷性子人所为。
唇角不禁添了几丛笑意,盛衿雾撤开视线,看向老人,一对长圆的杏仁眼映着粼闪的光。
“非遗文化,值得更多年轻人传承发扬,我只会为他骄傲。”
老人抚着胡须,目光带着欣慰,点了点头:“挺好挺好。”
-
半圆的月悬在云端,拂亮西吾广场。
渐渐,锣鼓的音乐声也缓弱了下来。
方才从老人那里打听到他们中途休息的时间,盛衿雾便提着奶茶早早候在红狮边。
然而,场地里的狮子都摘了头套,唯独她面前的这个狮子迟迟不肯摘掉。
狮尾的人解了腰带,从狮袍里钻出来,一脸奇怪望了眼身前还举着狮头的搭档,转身去到后台。
盛衿雾见状,走上前,拍了下那硬邦邦的狮头脑袋。
嗓音脱唇,冷到极点。
“出来,我知道是你。”
红狮一动不动,闭上那金盆大口。
只剩一对螺旋纹的铜铃大眼,垂敛着弯睫,安静地觑着她。
明明它才是头庞然猛兽,但却乖巧地立在她身边,好似已被她驯化。
盛衿雾心底一动,掰开狮口。
撞入眼的男人,额鬓全是汗。
她小脸倏地一沉,插上吸管,从狮口里递进去:“自己拿着。”
季褚望伸手,额际溜圆的汗珠滚过眼尾,他顾不上抹,只瞧着她问:“生气了?”
盛衿雾打开包,又往那嘴里塞进一包纸巾:“没生气,但你明明还在生病。”
“已经好了。”
说着,他右手轻动,狮子的大眼也懵懂地眨了眨,憨态可掬。
一腔闷气霎时清零,盛衿雾压下心里又莫名突生的烦躁,说:“我先回家了。”
少女的身影走远,季褚望取下狮头,凤眸定定,盯了会儿,才饮下第一口奶茶。
意料之中的奶香并未侵略味蕾,只有纯纯的绿茶清香。
他倾斜杯身,上面拇指大的备注赫然写着:【只要绿茶,他不喜欢加奶加糖!】
“褚望。”
眸里氤氲着的情意在月下溶漾着光,季褚望侧眸看去,一位八字胡须老人立在舞台边。
“梁伯。”
梁伯笑看着面前的人,胡须从唇边撇开:“方才我与你父亲通了电话,他说你到华市来是见未婚妻,可是那位小姑娘?”
季褚望默了默,应声道:“是。”
梁伯捏着胡须,摇了摇头:“今早你来寻工作,我还以为你是怀念邵老,想不到当年的小孩也长大了,知道用套路哄未婚妻了。”
“小时候你来醒狮社,不肯吐半个字,我和邵老还担心你以后的处世之道,现在看来,季德耘哄孩子还是有一套,邵老在天有灵,定会感到无比欣慰。只是......”
季褚望微微掀眸,褐玉瞳子润亮幽深:“梁伯,请说。”
梁伯胡须一耷拉,两眼却是噌噌的佯怒:“季德耘的画真的是太难拍了,还有,他怎么还不公布你身份?是想把你一辈子雪藏在伽敦道?”
“梁伯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