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日,甘达峡谷。
埃莉诺他们和教会骑士的战斗持续一整个通宵,到早上都没停下。信使在峡谷外面等了又等,始终等不到停战,一咬牙冒着漫天乱飞的魔法和流矢冲进去了。不到一公里的路,他愣是走了半个小时,才把信送到埃莉诺手上。
埃莉诺接过信,都来不及打开,突然汗毛直立,拉着信使往后连退三步,险险躲过了破土而出的荆棘。他们差一点就被串在那些长满尖刺的树枝上了。
一只五彩斑斓的魔法药水做的箭嗖的飞来,扎在疯狂挥舞枝条的荆棘上,灰色从箭扎在它上面的那一点开始迅速蔓延,所到之处全变成僵硬的石头。珀莉现场熬煮的药水,对教会骑士的荆棘、藤条一类魔法有特攻。
信使满头大汗地跟埃莉诺道谢,连滚带爬原路冲了回去,埃莉诺竟然在他身上看到了博尔特的影子。
埃莉诺把信封拆开。考虑到她这边战况紧急,阿德礼没有写太多废话,一眼就足以看完。
就是这一眼,让她仿佛全身发冷血液倒流。明明身处战场,哀嚎、惨叫、厮杀声不绝于耳。她却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被抽了出来,置身于一个空旷安静的房间内。
“我要嫁到别的国家去了?”茫然和痛苦比愤怒来得更快。
她早该知道,从爱德华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她原先的规划就完全打乱了,她不得不面对自己宛如失控的马车一般,充满变故和未知的后半生。从手握实权的公主到生死操于人手的王储妃,这巨大的落差让她忍不住想发疯。
“如果厄尔金缇援军赶到的时候,我刚好死掉就好了。”有那么一瞬间,她是这样想的。然而下一刻,灵敏的感知能力告诉她下一波攻击立刻要到来。她连忙把自己的思绪抽出来指挥防御,没空想别的。
她的手下终究不是前世的军人,他们严重依赖自己这个指挥官。她要是放任自己死了,失去首领的部下多半会全军覆没。埃莉诺强迫自己接受了外嫁的未来——她终究做不到那么自私。
教会骑士们知道自己变成怪物会被葵地皮果汁和净化术克制,干脆保持着人形施展魔法,用人数来碾压赫尔兰一方。埃莉诺只能靠地形优势苦苦支撑。中午,双方退兵后清点人数,埃莉诺手下又有十多个人变成了尸体,三十多人重伤。还有战斗能力的只剩下七十多个人了。
七月十六日,六百多名月神殿骑士和祭司乘坐的大船抵达灰鲸港。
七月十九日,援军来到甘达峡谷南端,完成交接。
皮特、马格努斯都死了。埃莉诺带着残军撤回后方。他们会在水神殿休养一阵后,由伤愈的鲁伯特带领返回战场。但埃莉诺不会再去战场。她伤愈后回到了珊瑚宫。
接下来的一个月,她过得兵荒马乱。先是七月二十九日的十五岁生日,这是她在家里的最后一个生日,珊瑚宫里举办了一个小小的家宴,庆祝长大——尽管还有些稚嫩和单薄,她确实已经是个含苞待放的少女了。
然后是婚前准备。厄尔金缇定下的婚期很近,八月底,埃莉诺就要离开赫尔兰,九月一日,她就要跟查理王储结婚。所有人都在忙。
埃莉诺要背下厄尔金缇王室和上百个贵族家的谱系,要提前了解将来会跟她朝夕相处的查理和腓特烈的喜好忌讳。带着一股不知向何处宣泄的郁气,她背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埃莉诺理智上理解国王的做法,除了把她嫁过去,他再找不到别的出路,倒也不怨怪对方。但感情上,她很痛苦,特别是她心知这种痛苦会给未来的生活增加难度,更让她纠结万分,为了不胡思乱想,只好让自己忙起来。
王后玛丽娜已经能够起身,她忙得脚不沾地,为女儿准备嫁妆。看出埃莉诺心情抑郁,玛丽娜还抽空跟她谈心:厄尔金缇不比赫尔兰,它气候宜人,拥有发达的畜牧业,是个富裕的国家。国王腓特烈只有查理王储一个儿子,埃莉诺嫁过去就是王储妃,将来是王后,也算前途光明。总之一切都要往好处想,人不能把自己郁闷死。
国王阿德礼一边要关注战事进展,盯着后勤不出乱子。另一边,他也不能完全放着女儿不管,抽空还要去关注她的嫁妆。
出嫁前一晚,阿德礼把埃莉诺叫到书房密谈。
阿德礼不跟女儿卖关子,直说:“你一向头脑清醒,那些孝顺公公、服从丈夫的话,我就不再跟你重复了。你知道怎样把日子过好。”
埃莉诺默默点头,猜测父亲要跟她说什么。或许是督促厄尔金缇完成合作,帮助赫尔兰击退威廉·索罗。阿德礼果然跟她说了这些,态度却十分慎重,隐隐有些担忧。
埃莉诺直接把国王的担忧摆到明面上来:“父亲担心他们反悔吗?”
阿德里长叹一口气,捏着眉头道:“那边的态度……有点奇怪。”厄尔金缇很早就表明了想要娶埃莉诺的意愿。埃莉诺先前十四,现在十五,正是女子适婚的年龄,查理王储却不是。“你知道查理王储今年多大吗?十七岁。”
“那他干嘛急着结婚?”埃莉诺皱起眉头。受限于人类短暂脆弱的生命,阿里伦特大陆上,男女的最低结婚年龄是女子十二岁,男子十六岁。但女子的出嫁年龄大多在十四到十八岁,男子则大多在二十五岁左右结婚。十七岁的男孩成为丈夫太年轻了,甚至有点不体面。
“他该不会是个病秧子吧?”埃莉诺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在心底默默为尚未见过面的查理王储道歉。她自己前世就是个久病卧床的人,就算查理病的快咽气,也不该说他是个病秧子啊!太失礼了!
“我主要就担心这个。”阿德礼毫不在意埃莉诺对查理的称呼。“如果他身体确实病得必须要提前结婚,那他随时可能死掉。只要他一死,我们两国的合作是否还能继续下去就要打个问号。”
“所以埃莉诺,嫁过去后,你最好尽快怀孕。这样才能增添合作的筹码。”
埃莉诺有点吃惊阿得礼和女儿谈这些事情的坦然,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她的父亲一向是个实用派,决不会让虚无缥缈的羞耻心给自己增加难度。
做父亲的问得坦然,做女儿的也回答得坦然:“我会尽快怀孕。但是父亲,要是查理身体没毛病呢?”
阿德礼长久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