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江知打了个哈欠,半合着眸子,“你看,建德西北为安州,东北为营州,南方还有平州。这三处都有朝廷在编军队,他们若想反,不可能能突出包围。”
郑江离肯定地点了点头,动手开始卷卷轴。
片刻,卷轴收好,郑江离便转身准备离开。
“你这一出究竟是作甚?”
郑江离走到门边时,郑江知还是忍不住好奇。
“当然······”郑江离停下脚步,回首再顾,“是想看看未来的大将军有几分才能。”
郑江知展唇一笑。
后来,她永远忘不了这个笑容。在清风半夜,十三岁的少年伤痕遍布,却笑得明朗,心中无限憧憬披挂上阵、仗剑沙场。
刺杀,是不想让斛律金出兵安州。
但如此说来,除了突厥有杀心,还有建德。
只要邺城不能出兵,即最好的选择是建德出兵。
这样以来,多年不得重用的胡人军队便可有用武之地,一旦功成便不必再驻守偏远。
而突厥人进入大齐,自北向南,有多重排查,若要进入帝都邺城便更加难如登天。
所以最大的可能,还是建德。
顾万泽口中最好的海棠盛景,郑江离问过郑秩才知是在京郊九万寺的后山。
郑江离拾阶而上,只见一个背影。
在可得解脱出的山水间,顾万泽远眺苍山如海,海中缀着几片鲜红。
听见脚步声,他抬手指道:“春宜花,夏宜风。这边海棠开得如何?”
郑江离顺着顾万泽的手看去,“我不如先生,看不出花中好坏。”
“青出于蓝,怎这样谦虚?”顾万泽语中带笑。
“我已经想清楚,舞姬刺杀一事多是建德那方作为,希望取而代之。”
顾万泽沉吟半晌,才道:“阿狸,你可知‘万泽’二字,是我先生给我取得字。”
他依旧如往昔,前言不搭后语,对郑江离的答案只字未提。
“可是,我姓顾,便意欲要顾天下万泽。”顾万泽追忆起往事,言语悠悠,“这前大半辈子,我都在与山水周旋。”
其实有个问题,在郑江离心中盘旋已久。
“先生极负盛名,为何不出仕?”
顾万泽若真一心只在山水,便不会在纵横捭阖之上深入钻研。可他却处江湖之远,不肯赴朝堂。
顾万泽转身,看向学生。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郑江离时的场景,那时,他便觉得,这小娘子明瑟可爱。
那双眸子里如同现在一般溢出了明亮光辉。
他知道,她不该被囿于训诫规矩。
可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这样的人,生在了邺城,生在了荥阳郑氏。
顾万泽叹气,转而看那边的山头,朝阳还未升起,“为师也想过年少成名,平步青云。可九品中正岂是为寒门所开?”
郑江离听着顾万泽浅浅淡淡的叙述,心却被刺了一下,生疼。
“可后来你有了名望、也认识了阿耶啊。”
有了声名和人脉,以顾万泽的才华,想登科入仕简直易如反掌。
“是啊。”顾万泽喃喃道,“可是,我又不想入仕了,自在山水也挺好。”
郑江离倒不惊讶,这就是他的先生,出其不意、与众不同。
人生贵得意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
“九万寺的后山,每季山花烂漫,成就万千景象。虽是白丁,赏赏这样的景色,却也不错。你阿耶这样的肱骨之臣怕是没机会吧。”顾万泽调侃一番。
郑江离目光远眺,海棠摇红,花影簌簌。她心中却莫名蓦地生起一片愁绪。
她总觉得先生今日同往常有些不一样。
“建德确实动了异心,贡献舞姬之人曾是白狼城统领素和氏的麾下。这次战乱并不简单。”
前方伺敌,后方异心。
顾万泽言归正传,“有些事或许真的只有白丁能做······阿狸,为师欣赏了天地山水,为师也要守护这片山水。”
所谓守护,或许就是拿起手中的剑,为这锦绣山川挡住血雨腥风吧。
郑江离看着顾万泽,而他身后是群山连绵,苍山如海。
那轮朝阳就要升起来。
而顾万泽的眼里好像就有这朝阳的无限光辉。
原来那片愁绪是离愁,原来花影簌簌摇动的是离人心上愁。
郑江离微怔,她明白,先生自有自己的才名天地,披挂上阵才应该是他的理想。
顾万泽转身,定睛看向郑江离:“十年了,丫头该出师了。”
若是简单的出师拜别,顾万泽眼中怎涌上了泪?
顾万泽要奔赴的是战场,郑江离知道,先生这一走,是生死难料。
她也知道,先生意已决。
但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告别的话来。
她又想起郑江知的那抹笑。
或许面对战争,首先要学的,是放下不舍。
“我跟着先生不仅是因为先生博学经论,更是因为先生月明清风、懿言慎行。这江山锦秀已然一一看过,可先生心中仍有所系,是天下兴盛、黎民疾苦······”
她想豪言壮语为他送行,可送别言语宛若生了刺,扎着她的喉咙。
如何说。人生自古多别离。多别离。年年辜负,海棠时节。
郑江离看向远处的群山在云间露头,朝阳在东方缓缓升起,阳光照在云间,成就了那万丈金芒流霞。
看着这无限美景,她终于道:“先生也教过我: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这既是您的道,且去追寻吧。”
郑江知那一顿家法,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
他能下床那日,斛律金早已抵达边境同突厥开了战。
开战消息传回帝都邺城时,他正在院中喂鱼。
郑江知看着池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突然觉得自己还不如这金鱼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