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溪镇到县城最早的班车在六点,徐生将她送到了搭车的地点。
镇口十米外沙尘四起的空地上,停着辆老旧的绿皮大巴。
宋茱萸的行李不多,只有个行李箱和背包,余下的都留在寝室里。
灰沉沉的云将小镇一层层笼罩,宋茱萸推着行李箱往最后一排走,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背包就扔在身旁的空位。
早班车上没有其他乘客,她这个位置恰好能看见徐生。
少年嘴里叼着支刚点燃的烟。深灰色的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锋利的下颔线。他单手揣在工装裤裤兜里,站姿一如既往地散漫。
宋茱萸不确定他是否有在看她。
司机啃完早餐,套上安全带打火,大巴车的车尾微微震动,浓烈的机油味钻进她的鼻腔。
司机将车掉了个头,晃晃悠悠地驶到马路上,赶在大巴车关门之前,宋茱萸还是冲他挥了挥手。
这种场景更像是一次普通的出行。
挥手说再见,那就真的会再见面一样。
徐生没反应,似乎没看她。
宋茱萸悻悻然地收回手,坐直身子在包里翻手机。大巴车关门在即,徐生将手抵住门上的铁架,三下两下就跨上了车,径直在前排座位坐下。
他怎么也上车了。
眼泪又开始在她眼眶里疯狂打转。
大巴车慢吞吞地行驶在水泥马路上,宋茱萸戴上耳机点开歌单,隔着整个车厢的距离,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遍又一遍。
走得越远,乌云越沉。沿路是茂密的灌木林,宋茱萸昨夜几乎没睡着,弯弯绕绕的小路很快将她绕晕过去。
再醒来时,大巴车已经抵达站点。
风雨相逐,车窗上是连绵不绝的雨水,周遭的乘客们纷纷撑开各色雨伞下车。
前排的位置是空的。
徐生提前下车了。
宋茱萸慢慢地将包背上,推着行李箱走到车门口。
“哎,小妹。”司机叫住了她。
宋茱萸刚踏出去的脚尖已被淋湿,转过身来,司机从驾驶座递了把雨伞过来,“把伞拿着,别淋感冒了。”
宋茱萸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雨伞,“谢谢啊,大哥。”
司机笑笑:“不用谢我。这伞是刚刚坐那儿的小伙子留下的,叮嘱我一定要提醒你带上。”
宋茱萸再次感谢司机,撑开那把鹅黄色雨伞,推着行李箱去出站口换乘出租车。
候车厅里。
宋茱萸打开微信,发现徐生换了头像。从原来那张海边形单影只的背影,换成了黑夜下转动的摩天轮。
是上次野格朋友圈发的那张图。
朋友圈多了条新动态,是他半小时前发的,一眼就能看出,是特地发给某人看的。
徐生:「一路平安,反话大王。」
四周人声鼎沸,宋茱萸安静坐着,后知后觉的痛感让人狼狈。一闭上眼,全是他肆无忌惮的笑,觉得哪里都是他,哪里都寻不见他。
是啊。
反话大王。
宋茱萸评论了一句:「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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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生没来得及看见那条评论。
宋茱萸踏上开往宜川那趟火车时,徐生和董大臀在瓢泼大雨中,与仇天手下的人打了一架。
董大臀之前信誓旦旦的保证,全成了屁话。
徐生前些天接了仇天ktv那边的活,忙着线路和消防的改装,正式开业前还得再送审,董大臀也来搭了把手。
谁曾想让他帮忙,竟然帮到了仇天女人的床上。
黑灯瞎火的ktv包间里,两人直接脱了裤子将事办了。被仇天手下撞见时,董大臀和段明薇还纠缠在皮质长沙发上。
仇天风风火火赶来,当即下了把董大臀弄残的死命令。七八个小喽啰瞬间围了过来,董大臀招架不住、动弹不得。
“拖巷子里干,手脚麻利点,我这店还未开业,见不得血光。”仇天抽着烟,两巴掌呼在女人的脸上。
徐生赶到ktv背后的小巷时,董大臀已经被打趴下,浑身浸湿在地面的积水中,任那群杀马特拳脚相加。
一块长大的兄弟被人教训,徐生仅剩的理智瞬间无了,冲过去揪住为首那人的衣领,捏紧拳头奋力挥过去。
……
片警赶到的时候,徐生和董大臀都躺在大雨中。伤口渗出的血液被雨水冲淡,淡粉色的积水夹杂着血丝,顺着水流慢慢流向下水道。
董大臀的左眼眉骨被人打断,浮肿的眼皮沉沉的耷拉着,半眯着另一只眼睛望着徐生。
徐生也看着他,啐了一口血沫,释然地笑了,“董湘匀,你他妈迟早死女人手里。”
董大臀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徐生知道他在说对不起。
徐生也将眼睛阖上,由着片警将他带上警车。湿透的衣衫冰凉凉的贴身,压迫感十足的警笛声,都叫人格外清醒。
徐松松生病住院那晚,他没接到宋茱萸的电话。他隐约记得曾经放出的狠话,就算董大臀死外边,他也不会再多管。
今日为何又动手。
只有徐生自己清楚。
他期待骨骼经脉之间的暴力碰撞,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出心中痛楚。
根据治安管理惩罚相关规定,徐生、董湘匀等人聚众斗殴,造成他人身体伤害,处以十日行政拘留,手机等一系列电子设备上缴保管。
其他人都被一一保释,徐生在拘留所待满了十天。
从拘留所出去那天,悬挂在墙面的电视机里,循环播放着法律常识教育片。
徐生将被子整齐叠好后摞在床头,阳光争先恐后地挤进窗口,他掀起眼皮看过去——
突然想通了,就放她走吧。
手机再次回到他手里时,那条仅一人可见的动态,孤零零的躺在朋友圈。
没有任何评论与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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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川到覃溪,距离不过几百公里,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却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