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闻鸟语虫鸣,山野间一派寂静。
北地的夜晚,比中原寂寥。
驿馆天字号客房中,灯火昏黄,四折屏风横亘房中。屏风后,光影勾勒出玲珑剪影。
美人半斜着身子,支起手臂倚靠在桌边,正捏着勺柄,搅弄面前一碗银耳燕窝羹。身上雪色罗裙长摆曳地,垂坠在蜜褐色羊绒毡毯上。
两个嬷嬷在外间伺候,倒去烧尽的香灰,又将晾至四成热的梳洗温水端进房中。
她们都是由宫中派遣,随送亲队伍一道来朔州,服侍景云县主饮食起居。县主讲究多,活计细,比起宫中嫔妃公主也不遑多让,她们也是磨了好些天,才适应过来。
好在县主的贴身差事,都由竹青姑娘料理,不需她们经手,免了许多劳碌。
时候不早,竹青站在门边。
“留我伺候就够了,你们下去歇着吧。”
“奴婢告退。”
嬷嬷们朝屏风后福身,退出门外。
竹青顺势关上门,等到脚步声下楼直至渐渐消失,才搭上门闩。
一室静谧,案上油灯爆闪出灯花,哔啵作响。
房间中只剩下主仆二人,竹青将用过的汤羹碗撤到一边,取来妆奁梳篦,站到宁芙身后,帮她松开发髻。
金玉钗环逐一除去,黑缎般的长发如溪瀑倾泻,披散在肩背后泛出柔和光华。
“县主的头发又长了好多,比起在封邑时,至少长出一指。”竹青随口说道。
提及封邑,铜镜中的朱颜恍惚,眼睑微垂。
细算时日,离府已近三个月。
彼时宁芙被一道口谕诏来帝京,全然不知,此后便被困在其中,不得自由。
数月前,镇守朔州的靖远将军萧昀再立新功,捷报送抵帝京,却让皇帝犯了难。
当今圣上笃信制衡之术,对这个手握重兵又远离中枢的边陲将领,实在不愿再加官进爵。但军功当前,不能不赏。
该如何应对,既能彰显浩浩天恩,又不至于增强朔州边军的势力,成了盘桓在圣上心头的难题。
朝堂议事,百官众说纷纭,皆不能令圣上满意。
后宫中有嫔妃献策,说萧昀多年来效力疆场,至今还没有妻室,不如以赐婚贵女为赏,既在名义上和皇室结亲,光耀萧氏门楣,又能彰显君王体恤边将的一片苦心。
最为关键的是,这位赐婚贵女最好徒有宗室身份,实际没有半分权势倚仗,更无朝堂利害关联,不过是颗落在北地的闲棋冷子。
一个女子便能解决的问题,陛下当即欣然应允。
几番拣选之下,宁芙成了赐婚的不二之选。
宁芙的父亲在先帝一朝虽为端王,无奈英年早逝。王妃也因忧思过度,不久后撒手人寰。
孤女无依,先帝不忍,将年仅十岁的宁芙接进宫中。恰好有道人入宫讲经,无意间见到,问及生辰八字,推算之下言说她的命格与皇城风水相冲,若久居大内,恐有短折之忧。
前有端王夫妇双双早殁,断言既出,谁都不敢拿孤女的性命去赌。
斟酌之下,先帝降旨赐下景云县主封号,此后便将宁芙一直安置在封邑。
山高水远,离开帝京后,除非皇家要事,宁芙难得进京一趟。
再后来先帝驾崩,如今的圣上继位,她来帝京机会更少。时间一长,自然渐渐被宫中淡忘。
若非此次被嫔妃提醒,圣上几乎都快要忘了,自己还有个久居于外的嫡亲侄女。
朔州地处大宬疆域最北,并非什么富庶安逸乡,连以往到北地公干的官员都常常吃不消,又何况远嫁到此的贵女?
未免情势有变,圣上寻了个宫宴的由头,口谕传召宁芙进京,在她踏进帝京的第一天,便急遣内官宣旨,将这桩婚事板上钉钉。
回忆至此,镜中照出宁芙蹙起的眉头。雪色广袖下,她手指不由得攒紧,指尖带力微微发红。
身为大宬朝宗室女,宁芙明白,她的婚事无法自己选择。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听从摆布,心甘情愿接受旁人对她后半生的安排。
平衡权势也好,施恩边关也罢,都是朝堂权术下的便宜之策,却不是她远上朔州,盲婚哑嫁的理由。
宁芙并非逆来顺受之人,更不想就此草草一生。
只是圣旨已下,收回成命已不可能,唯有另谋出路。
此前,她通过多方打探,大致知晓了她这位夫婿是何性情。
靖远将军萧昀,以武力镇守朔州,号令数万兵马,为人霸道倨傲,不近人情。听说早年回京述职时,有王侯公卿为表亲厚,想要邀他过府赴宴,皆被拂了情面。对朝中同品阶的官员,更是不屑一顾。
如此孤高自负之人,平时往来呼和,莫敢不从,想来与之相配的将军夫人,自然应该温柔恭顺,知分寸,懂进退。
正因如此,宁芙便反其道行之,以矜贵姿态示人,一路上奢侈生活,高调行事。
她要提前向朔州释放信号:景云县主娇气任性,实非良配。
赐婚圣旨固然不可抗,可若是成婚后和离,则算不得违背皇命。
宁芙早已打定心思,要顶着娇矜作派,惹得萧昀对她心生反感,假以时日,再讨来一纸和离书,她便能得偿所愿回归封邑。
至于所谓贵女名声,该舍便舍,她不在意。
介时,她身为下堂弃妇,不再受宗室待见,没了利用价值,就可以真正获得自由。
朔风又起,冷意从半开的窗缝中涌入,吹得灯火左右摇曳,也撩动青丝纷飞飘摇。
宁芙收拢思绪,勾起腮边一缕发丝抿到耳后,转过头来,看向窗外无边的夜色。
*
弦月如勾,苍穹染墨。
后半夜,荒原上薄雾朦胧,起伏的山丘如暗夜巨兽,环伺四周。
山间,隐约有明暗晃动,是藏匿此间的人马,腰间弯刀映出光亮。
为首男人髡发结辫,目光冰冷,始终盯着荒原某处。
不久,从他看的方向上传来马蹄声,一匹探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