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微凉透着泥土的腥气,下过雨的金陵湿漉漉的。
秦淮河畔杨柳依依,游船画舫上两三个人作伴,正好踏青赏景。
白日的鹤鸣楼静得像一潭死水。
屋子里有些昏暗,雨后还带着潮气,窗户打开后屋内一下就亮堂了。
柳念青卧在罗汉床上数着时间,一只蚂蚁爬到了她的指尖。她高高地举起了手,指尖上的蚂蚁在这一瞬仿佛登上了高山之巅,万人之上。
它彷徨无措地挥舞着触角,柳念青垂下衣袖
放生了蚂蚁。
细细算来柳凭风已经去了一趟北边快一个月了,没两日也应该回来了。
这些时日没有了他的神出鬼没,倒是有些不习惯。
又是一日,白天悄然无声地落下帷幕。
夜里无人,柳念青一身素衣出了鹤鸣楼。
今日正好元安二十年萧明台造反的日子,那日金陵死了很多人,几乎血流成河。
柳念青站在柳家巷口,听墙内欢声笑语,宅子早就换了主人,赏给了新晋的官员。
也不知道里头的梨花现在谢了没有。
柳念青又走了两条街,走到自家门前一片荒凉,台阶上落了好几层灰。
她心里竟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家还没有被赏给别人。可能是自家与静安候府虽在两条街上,却有一墙之隔。
金陵里都说,侯府杀气重罪孽深,以至于最后家破人亡连一丝血脉都没有留存。
当今陛下仁慈,念静安候多年征战沙场有功,白石洲惨败后并未降罪。
所以侯府还是侯府,偶尔还有一两个老仆在在洒扫。
等人死灯灭,侯府就只是一座空宅院了。
其实也早就名存实亡了。
祝府相比之下就显得有些凄凉。
原是惊才绝艳的状元郎,当今天下无人出其右的太傅,是众多寒门士子心中憧憬的老师。
当年萧明台都准备留祝清月一命了,可他偏偏抢了明安太子的毒酒饮了下去,最终落了个唏嘘的结局。
文人就是死脑筋,不懂变通....
为此萧明台发了好大的一通火,最后下令将祝清月丢到乱葬岗喂野狗。
柳念青也叹父亲呆板,要是当初他愿意和自己一起逃,是不是就不一样了。明明有机会活着,非要陪着东宫一起赴死。
他怎么会放心把这个残局交给自己呀
柳念青无奈自嘲一笑,养了这么多年才养了一个柳凭风出来。
皎洁的月光洒在屋檐上,地上映着浓重的阴影。风卷过枯叶,随后又堆积在角落。
祝清月生前最摆弄写花花草草,从前他在院子里亲手种了许多不同品种的树。不同的时令会开不同的花,一年四季院里都落英缤纷,纷纷扬扬的好像雪一样。
春日祝清月披着裘衣就会自己坐在树下煮茶。
入夏时炎热,祝清月就喜欢坐在池塘边。他在塘里里放了一片扁舟,等到荷花开了他躺在小舟上摘莲子吃。
而祝卿玉闯了祸后,就喜欢躲在祝清月身边。
可现在院子里的花草都枯了,只有那颗玉兰树一年开得比一年好。
她静静望去,玉兰树下站着一个人。
残影幢幢,那人身姿高挑着一袭白衣,冷漠疏离。恍惚间,柳念青好像看到了年轻的父亲,一身孤傲。
月光一晃,柳念青瞧见了他腰间的芙蓉佩,“先生难道也与祝家有旧?”
西川才看见身后的柳念青,他缓缓开口解释道:“黄昏时我在院墙外看这玉兰生得正好,一时兴动就不问自来了,进来后我才知道这是前朝太傅的宅院。”
他见柳念青深夜来此便问道,“这棵树是你在照顾吗?”
“它自己活得好罢了。”祝清月生前最是偏爱玉兰了。
柳念青缓了片刻又说:“从前我家一直与祝家交好,今夜是特意来祭拜的。”
西川听了也没有多问,只是看着柳念青在玉兰树下洒了一壶柏酒,这酒是柏叶浸制而成了,过年时人们常会喝一些。
柳念青洒完酒后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西川看着她准备离开的样子,“这就祭拜完了?”
她淡淡地说:“拜完了。”
“不烧点黄纸元宝吗?”西川又问。
柳念青收好酒壶,提着篮子往前走,“不必了,这种东西灰尘多,他们不喜欢的。”
走前柳念青又回头看西川,她的声音幽幽的,“先生若是喜欢可以在祝宅多待一会儿,这里死的人多,夜里也没有鬼。”
西川本不信鬼神,但听她说完后却觉得冥冥中好像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风吹过。
他后面追了上去,“念青姑娘,你去哪呀?”
“我去隔壁。”
“你等等我。”
......
一墙之隔外的静安候府,柳念青架了个梯子先爬到了墙头。
西川爬上楼梯,从墙边探出头问:“念青姑娘,我们这样翻墙不好吧?”
柳念青没有理他,只是说:“爬墙有辱斯文,先生可以打道回府。”
西川充耳不闻,转头便问:“这是谁家呀?”
柳念青顿了顿,看了一眼西川,“静安侯府。”
“原来是侯府呀。”西川像是刚知道似的,“我曾经在雁城见过白家公子,不过可惜…可惜了。”
柳念青说:“可惜什么”
“可惜他战死了。”西川又问:“柳家也与静安侯府有旧吗?”
“年少时相识而已,他战死了,我便来看看他。”
柳念青与西川对坐在墙头上,二人面面相觑。西川斜身往下看了一眼,“念青姑娘,这墙有点高呀。”
柳念青点了点头,“先生先跳吧。”
静安侯府这墙原先是没有那么高的,是后来祝家为了防祝卿玉教坏白松玉,特意砌高了。
若是没有西川,柳念青便直接跳下去了,他在倒是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