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刻钟,桌上便多了整整两壶茶。
沈行钧一杯一杯饮着,因是冬日,酒楼并无凉茶,这般辣菜再加上烫口的茶,难受得他额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
“原来王兄这么喜欢喝茶,”青杏没有注意到他微湿的发丝,瞥了一眼他的碗,“王兄吃完了,我再多夹一些。”
见她还欲起身布菜,沈行钧咳了几声,径直放下了筷。
“你现在倒是不怕本王了?”
“呃...还是有一点的。”见他面容冷峻,她蔫蔫地坐下,想了一会方道,“但是王兄是为数不多肯给我过生辰的人,我觉得开心,就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本王没有给你过生辰。”他淡淡回绝,“只是你哭得本王批不下去文书,索性找个地方听你把话讲清楚。”
她小脑袋耸拉了下去。
这个人好难相处,她刚觉得在他面前能稍微放松了些,他便又回到了那副不容人冒犯的样子。
她也跟着他搁了筷,小手不安地抚着她袖上的刺绣:“我没有别的事情了,今日找王兄,也只是想让王兄将婚退掉,叨扰许久,我会尽快搬出去的。”
顿了顿,她又急急补充道,“我以前都在院子里待着,从来没有出来烦过王兄的,只是这个事情,再不提就来不及了……”
沈行钧抬手又倒了杯茶:“怎么个来不及法?”
“婚期就在下个月呀,”青杏没有意识到他话中的探寻,答得直白,“婚旨上写的。”
“从哪拿到的婚旨?”
“就在你书房呀。”
迎上他淡淡的目光,青杏一下子捂住了嘴。
“胆子不小。”
“别...别杀我...”她从齿缝间挤出了几个字。
阁楼中的气氛诡异地安静了须臾,就在她再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的后事时,他方沉声道:“他当年请的是皇旨,退婚需要陛下点头,再经礼部核录,方算名正言顺。”
“我明白。”她细声应道,“王兄贵为摄政王,应当不难办的……只是要麻烦王兄走一趟了。”
“有趣。”沈行钧抬眼看向她,“寻常女子生怕被退婚以致名声受损,你反倒是非要本王退。”
你这般睁眼杀人闭眼砍人,就算是公主也顾不上自己的名誉求着你退吧……
青杏默默腹诽着。
想了想,她说出口却是:“杏杏并非出自高门大户,出了京城不会有人识得,故而对声誉一事并不怎么看重,王兄不必担心,只恐耽搁了王兄的姻缘。”
一番话说得规矩又在理,沈行钧却是冷冷开口:“虚情假意,怕说真话烫了你的口?”
“……”
她脸上渐渐浮现出错愕与羞愧之意,的确,哪里有女子愿意被别人看了笑话,只是其一她确实是畏惧他,不敢嫁与他为妻,其二她已然承了父王极大的恩情,若是还借此发挥要沈行钧对她好,也实属太过分了些。
可她寄人篱下,还能怎么说,被这般斥责,她还是有点委屈了,泪珠在眼眶里打了几转,忍着没落下来。
他没再等她开口,只道:“庚帖还在?”
她噎了一下,垂眸不语。
沈行钧抬抬眼皮:“闹脾气?”
“我哪里敢。”她闷闷地答道,听起来颇有些赌气的意味。
“那便回府。”
闻言,青杏酸楚劲蓦然一起,不由得脱口而出:“王兄身份高贵,杏杏不敢嫁也不愿嫁,可我又能说些什么,王兄不理解我的处境,凭何说我虚情假意。”
“我没有王兄处处说真话的能力,也没有人护着我纵着我,既然两样都不占,我一介孤女寄人篱下,除了百般逢迎讨个生活,我别无他法。”
“况且王兄不肯认我,也从未管过我,我却不得不因这一道婚旨被绑在帝京,以这样尴尬的身份住在王府上,王兄可想过我该如何自处吗?”
她像个人家婚嫁时大门口放的小炮仗一般突突突地说了个够,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恰看到沈行钧眸沉如水地看着她,身旁少川一副吓傻了的表情,活脱脱像见了鬼。
她突然就怂了,往角落里缩了一下。
完了,这下爽是爽到了,命没了可怎么整。
挣扎片刻,她硬着头皮开口:“那个王兄……我说刚刚不小心中了个邪,你信吗?”
“你对本王,意见倒是不小。”沈行钧淡淡地把玩着熙云楼里的茶杯,面上看不出情绪,“有什么说什么也不错,总比虚伪做作之辈强些。”
青杏偷偷抬眼打量他的脸上,窥不出怒意,也没有什么讥讽之意。
他不会喜欢人骂他吧?
她感觉他脑中不太正常,当然这回她虚伪就虚伪吧,这种话还是不说的好。
“我、我给王兄拿庚帖!”
担心这不过是场暴风雨前的平静,她赶紧转过身去,伸手去衣裳里掏庚帖,想着立马塞给他好让他忘了刚才的事,然而摸到时,她整个人却一颤。
“呃....王兄。”
“讲。”
她支吾一下:“我回去拿给王兄可以吗?”
“你今日本就是准备找本王商议退婚,没带在身上?”
她咬咬唇道:“带是带着了……”
青杏抖着一双手,摸了半天才从衣襟中掏出来那张红得不对劲的帖子,在桌上展开。
“但是...但是弄脏了。”
沈行钧定睛一看,才看出他那从未示于旁人的庚帖,被弄上了大片大片的血污,用金墨题出来的生辰年月,几乎有一半都看不清了。
“那个……”未及他发作,她率先怯怯地往后藏了藏,“刚刚是王兄把剑架在我脖子上的,剑上有血,应该是给滴上去了。”
怪不得方才那个小二一直盯着自己看,还未来得及换衣服就被拉来酒楼了,换谁都要瞅两眼。
沈行钧冷笑一声:“怪本王了?”
“不敢不敢。”青杏又缩了一步,“要不王兄再拟一份,我……”
言至半路,她被人狠狠一推,重重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