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下的人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日薄西山,晚霞几乎染红了整片天空,映照着流淌的水瀑也带了些腥味。
楚弦不禁皱了皱眉。
她讨厌红色,讨厌这种铺天盖地的红色。
旋即收回了目光,将身上的绳索解开,回头看向欲言又止的小秃头,努力让冷漠的声音听着温和些许:“怎么了?”
小秃头似乎是暗下了什么决心,只道:“大师让你去佛堂找他,有事相商。”
楚弦不疑有他,回了自己的住所收拾了一番,便进了佛堂。
整间佛堂只摆了一尊金佛像,宽正肃穆的佛陀悲悯地垂眼望向世间,在那视线下,似乎就能将所有的戾气消磨干净。
她不止一次地问过,这尊佛像到底是怎么搬上来的,缺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将这佛像给卖了,哪怕只是刮些金箔下来,也能发一笔不菲的横财。换来的是老和尚一阵暴风疾雨式地训斥。她很少瞧见老和尚对她这么生气,只有她对这佛像大不敬时,以及这佛像背后挂着的画出言不逊时。
修了多年身,养了多年性,还未将逆鳞修掉,她是觉得他白剃度了。
如今人在屋檐下,韩溯川等人也在山上,她懒得跟和尚起争执,恭恭敬敬对着佛像拜了拜,而后便发觉身后的门缓缓关上了。
她抬眸,瞧见老和尚从佛像后将那幅他珍而重之的画取了出来,丢进了不知何时被他摆好的铜盆里,烧了个干净。
望着盆中跳跃的火光,楚弦心中一跳,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画上是一名女子,哪怕仅是一扫而过的目光,也能看出风华绝代,当得上当年武林第一美人的称呼。但当初的“第一美人”这个称号,其实也只是与她牵扯在一起的人太过盛名,以及她本身亦是那般名动天下。
楚弦如今算得上名动天下,但与当年的那人相比,那人却是真真正正站在最顶端的那一个。受了无数人嫉恨,无数人敬重,无数人忌惮。
最后如那些短命的英才一般,遭了天妒,在这人世间的退场也勉强算得上轰轰烈烈。
老和尚今日不正常,他就算是把佛像烧了也不会烧了那幅画才对。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对劲。”老和尚望着铜盆中的火焰开口。
她感觉得到那话语中藏着的疲倦,她也心知肚明老和尚这些年的辛苦。但再辛苦,他又怎么会舍得割断往日的那些眷恋,烧掉那幅画……
“凌虚剑的消息是我放出去的,是我想让秦可言来。”老和尚幽幽道。
“为何?”楚弦弄不明白,他要秦可言过来是为了什么。秦可言一个一点儿武功都不通的人,能有什么用?
“我不想你那么辛苦。”老和尚面带悲戚地望着面前的年轻女子,当年他与她母亲相遇,也是在这般年纪,“阿弦,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如果秋家的后人天然有对这个武林保护的责任,那么秦可言不能置身事外,这件事情不能只落在你一个人身上。阿弦,你也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不该承受那么多。”
楚弦面色在他的话语中逐渐冷了下去,不知想到了什么,狠狠咬了咬嘴唇,似是将心中的愤怒发泄干净,才笑了起来:“你是在可怜我吗?二十年后,见我数次徘徊在生死线上,可怜我了?可我过去的二十年怎么过的,你不会不知道啊,雪叔!”
老和尚闻言一怔,苦笑出声:“你真是,多少年未这么叫过我了。”
“从我知道,我只是秋水寒的一个棋子开始,我就在努力当好一个棋子。我不想让她失望,我也不想让你失望。我也早没了什么不切实际的奢望,可是,如今你为何要怜悯我?为何要在我觉得过往的一切都是我的命,我认输了之后,才来怜悯我!告诉我这不该是我一个人承担的事情!你早些时候到哪里去了?秋水寒将我做成药人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既然当初做了恶人,为何如今又是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来装好人?”她努力吸了两口气,平息着胸中激荡的怒气,惨笑道,“你不是想要秦可言入局,你要的是韩溯川入局。可是,如今我最大的愿望也不过只是想让一个人好好活着,为什么你一定要将他牵扯进来?”
“阿弦,或许,我也想让你好好活着。”
老和尚眼里掺杂着太多的情感,怜惜也好,关怀也罢,或许曾经的她期望过在那里面瞧见长辈的疼爱,也在一次次的失望中灰心了。
若早些时候,她还未这般心冷之时,她或许会动容几分。
“你要做的事情,我一个人就可以,不要牵扯更多的人。”楚弦转身就准备离开。
“阿弦,那回我是真想让你与他就此隐居,所言之事,并无欺骗。”
那封传信……
不必涉江湖……
“我也曾真的信了。但……”楚弦顿了顿,而后嗤笑,“若是秦可言不在天山受困,我会信你那时是真的想让我隐退。”
老和尚还想说什么,却被楚弦打断:“放心,我答应过的事情,不会因为出现了韩溯川就反悔,你不必昧着自己的心来讨好我……”她闻着自己身上永远散不去的淡淡药香,无所谓地耸耸肩,“毕竟,我也只是个棋子而已。”
佛堂门窗紧闭,方才烧毁画卷产生的烟无处可散,似乎是再也忍不住这佛堂内的憋闷,楚弦打开了门。屋外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迎面相对的,还有门口站着的白衣剑客,与他身侧目光中显得有些意味深长的幻音宫主,不知在此处待了多久。
“你又算计我!”她几乎是一瞬间反应了过来,转身怒视着身后的和尚,那和尚只是微微噙着笑,低头唱一声“阿弥陀佛”。
楚弦是一刻也不想见到这该死的和尚,也不知面前的人听到了多少,只能当做什么也没瞧见,气冲冲地离开。
与那白衣剑客擦身而过之时,她的手臂被人握住。
温热的,坚硬的手掌,钳住了她的手臂,阻止了她离开的意愿。
“我爹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那人并未偏头看她,只微微垂眸,问了这么一句。
楚弦沉默着未答。
里头的老和尚却很积极:“自是知晓,韩兄与我是旧识,亦是相互援助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