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纳兰云蘅回到房中,将佛珠褪下,就着昏暗的蜡烛照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遂将其敛进一个盒子中。虽说是赵琯溪好意,但终究不便。一来怕明帝问询,二来戴着硌手。
盒子里还放着一块儿长命锁,拿细细的红线穿了,左右各缀一颗玉珠。这是郑灵慧给她在庙里求的,来阳荥前一直挂在脖子上,让层层衣服护在最里面。这东西有些分量,且又冷又硬地贴着肌肤,很不好受,纳兰云蘅就将其摘下,仔仔细细地卧在红绒布里。
此时她见长命锁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不由拿起来握在手中摩挲。冰凉的触感很舒服,让她想起满桑丰茂的水草,一株株低伏在夜空下,风一吹便飒飒作响,摸上去也是光滑冰凉的。她指尖一寸寸压过金子,感受其上凹凸的字迹,仿佛一点一点勾勒出郑灵慧温柔的轮廓。
阿青见她房中还亮着灯,推门进来催她去睡觉。她笑着应好,爬到床上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圆圆亮亮的笑眼:“阿青姐姐也去睡吧。”
屋中一下子陷入黑暗,她睁着眼睛回想白天的情形,菖蒲香和果香丝丝缕缕地勾在她鼻尖,让她的记忆逐渐清晰。
赵琯溪笑什么,明帝许了他皇位么?娘娘又笑什么?
纳兰云蘅有种神秘又准确的直觉,常常让她冒出奇怪又笃定的想法。
梅妃与赵琯溪的关系不简单。
赵琯溪骗了她,只是她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纳兰云蘅背后滑过一层寒意,脑中灵光乍现:赵琯溪,或许,是韦温淑留下的儿子。这想法来得毫无端由,但她心中已信了八九分。
思绪像天上的云飘忽不定,她如舟行水中随波逐流。
赵琯溪为什么要帮林青舟呢?就算是猪能上树,他也不会有怜悯之心,一定是他能从中获益。纳兰云蘅对妄度揣测赵琯溪微抱歉意,但还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继续想下去。
今日他面对面对宫人时,的确能称得上和颜悦色。
“他很得人心啊”,她又想起梅妃的话。紧接着,是赵琯溪的弟子礼。她之所以错开目光,是下意识的驱使。为何皇子会对一个正得盛宠的后妃行弟子礼?在没想出答案之前她就做出了反应。
抚光殿宫人不多,纳兰云蘅去的时候,梅妃就将他们全部支开,要用时再叫回来。所以,知道赵琯溪行礼的人,只有三个。今日她当做没看见,不知哪一天,还会有更多人看见。
这是避无可避的,自欺欺人没有用。她很确定地想。
梅妃和赵琯溪,到底想做什么?
她想了半天没有得出答案,总不能是想篡夺皇位吧?最终放弃思索这个问题,转而探寻梅妃和韦温淑的情谊。
梅妃样貌清冷但内里活泼,快三十的人了还保留着小孩心性。许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缘故,许是那几分眉眼相像的缘故,梅妃对她格外照拂。两人一来二去就成了忘年交。
梅妃对她的好,不同于郑灵慧的爱之深,责之切,而是润物细无声的好,不会察觉不必回报。在异国他乡,遇到一个无需酬劳就能对其百般呵护的人,实在是难得的幸事。
但纳兰云蘅心中有个积存许久的问题:梅妃看着她时,仿佛带着别的情愫。好像在透过她的眼眸,看向另外一个人。这个疑问在今天终于得到了答案。她暗自猜测,或许她不仅像梅妃,还像韦温淑。
不难想象,在多年前,两个初入皇宫的小姑娘是怎样互相搀扶着走了一段路。或许她们也会白天偷偷看禁书,夜晚分享着小秘密,春天一起摘花,冬天一起打雪仗。年复一年地陪伴在彼此身边,并肩对抗着一堵堵高大的宫墙。当凄冷的月光压上薄薄的屋檐,寒意弥漫在四周时,会用抱着安慰彼此:“不怕,很快就能回家了。”
纳兰云蘅想象着多年前的光景,带着细微的羡慕。
她与阿青何尝不是如此?两人一同长大,一块捣乱,一起受罚,阿青总是对她有着长姐般的纵容,处处袒护她。在郑灵慧要她去中原时,她隐隐感觉不对劲,却未作他想。不料这一走,或许再也回不去了。其实大多数人不都是四处漂泊吗?“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说实话,她一个人在阳荥阴荥都无所谓,只是带累了阿青也不能同家人团聚。
韦温淑二人虽也是到了“不得见人的去处”,好歹并不是谁拖累谁。阿青当然无意引纳兰云蘅愧疚,只是在纳兰云蘅心里,她始终觉得自己对不起阿青。如果阿青没有来阳荥,她就不必同家人分离,不必日夜为大大小小的事操劳,不必为自己忧思,不必在雨夜中寻找自己,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
她希望阿青可以过无忧无虑的生活。自由自在地奔跑在满桑的草地上,吹着柔和的风,高兴时,就帮玉蕊做做杂活,不高兴时,就同纳兰太清躲到一边。
纳兰云蘅诚挚地希望,阿青可以长命百岁,生活顺遂。
二十四
熹光掠过窗纸刺到她眼皮上,她方睁开眼。
纳兰云蘅一向睡眠不好,自来阳荥后,不知为何,状况更差了。加之她昨夜思虑过多,睡得更差。直到盥洗完毕坐到桌上了,还觉得头痛欲裂,眼睛也不甚舒服。
按那无用的规矩,阿青阿蓝本是要等她吃完才动筷的,如今已在纳兰云蘅的一再请求下与她一同用餐。
阿青见她兴致缺缺,关切道:“饭菜不合口?或是身体不适?”
阿蓝也放下碗拿一双温润的大眼看着她,目露担忧。
纳兰云蘅思忖事件复杂特殊,便用别的事搪塞:“我有个朋友,整日为科举的事烦心,我在想如何开导他。”
阿青将一碗河豚推到她跟前:“公主不必忧思过重,一定要先照顾好身体才行。”
阿蓝诚挚点头。
纳兰云蘅不由面露微笑,舀一大勺河豚:“我知道的,‘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嘛。”说着,将勺子送进嘴中,脸颊立时高高鼓起,同时示意二人也尝尝河豚。
饭毕,纳兰云蘅向阿青说明情况后就一个人出了门。她记性很好,但记不住路。好在有一座云遮雾绕的山一直在眼前指路。她以山体为参考,努力思索上次的路径。在将所有错误的路试过以后,她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