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奂并没有留意张轸表情的细微变化,径直又说了下去:“这第三点呢,在于文远你的特殊身份。你年仅二十岁就圣恩隆重,圣上不仅直接封你从六品的官职,还御赐了表字,这在旁人看来,简直就是飞黄腾达的前兆,都觉得你以后肯定位极人臣了,所以会拼命巴结你。再加上你奉圣旨来江南,建馆讲学,宣扬圣恩,笼络江南人心,更会让江南的大小官员们想要和你亲近,给你留下好印象,让你回京以后美言几句。”
“而巧妙的是,你又并不像御史巡按们,要负责纠察吏治,黜置官员,所以你对江南的官员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因此他们不仅会热衷与你往来,还敢于在你面前吐露一些内情。如此一来,你就能从中发现很多蛛丝马迹和有用的线索了。”
张轸点头称是,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心里却在嘀咕,我有这么厉害吗,怕不是这位赵大人故意给我扣的高帽子,好让我心甘情愿的去当炮灰送死。
虽然心里怀疑,但张轸嘴上还是说道:“赵大人果然高见,晚辈领悟了,在此先敬赵大人一杯。不知赵大人对于江南官场又有何真知灼见呢?”
赵奂接了张轸的敬酒,一口干掉,又夹起筷子吃了两口菜,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外人只知,这江南官场中有两股势力,一股是忠心朝廷的,另一股则是前朝归降的官员,仍对前朝有所留念。但其实不然,这江南官场,乃是四方鼎立的格局。”
这句话顿时引起了张轸的兴趣,因为确如赵奂所说,他在京城一直耳闻的江南官场格局,就是双雄并立,两派争锋。但这所谓“四方鼎立”的说法,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于是他凝心聚神,仔细地听了下去。
“这江南官场之中,总的来说有三方势力。第一方就是朝廷特意从外省调派来的官员,他们在江南本地没有根基,难以和地方勾结,所以只能忠于朝廷。”
“第二方呢,是对朝廷有所不满的官员们,他们大多来自于江南豪门大族。前朝的时候,这些豪门大族基本把持了全部的海外贸易,和官员升迁的半壁江山。所以本朝开国以来,朝廷一直都在对他们进行打压,比如限制他们出海船只的数量,鼓励其他中小型商会参与海外贸易。是以他们对朝廷的怨气不浅,一直心怀不满。但碍于朝廷威势,他们也不敢公然作对。”
“这第三方势力,可以说是中立派了。他们当中既有前朝归顺的旧臣,也有经过科举一路升迁上来的江南士子。他们只关心自己和江南本土的利益,只要一切仍如前朝一样,江南依然是天下的财阜中心,江南官场依然地位超然,朝廷对于他们的制衡比较少,那他们完全不会关心,天下到底是哪家哪姓的。”
说罢,赵奂又低头饮了一杯酒,细品了片刻,却是不继续往下说了,看来是想卖个关子。
“那第四方势力呢,还请赵大人赐教。”张轸听地入神,见赵奂突然停顿了,便不由自主地追问了起来。
赵奂眼中精光一闪,压低了声音,语气不再是方才的娓娓道来,而是带了几分凌厉:“这第四方势力,那就是你,我,坐镇于金陵之中的飞龙司南镇抚司,还有那些意图谋反的前朝残党!”
“我们这第四方势力,虽然立场各有殊异,但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隐于暗处,随机而动,能够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江南的格局。”
张轸听闻此言,心中苦笑道,我不是,我没有,我跟你可不是一伙的,我就是个教数学的老师。什么改变整个江南的格局,跟我可没有关系,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四肢完好地回到京城。
赵奂说完,把目光投向了张轸,只见张轸正在低头看着酒杯沉思,时不时还发出几声低吟。赵奂不禁有几分得意,看来自己的这番话,确实让这位京城来的年轻钦差,有所触动和领悟了。
可惜赵大人不会读心术,不然他此时一定会知道,张轸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在不说话装高手,等着别人先起话头。
在场三人就这样,一起沉默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录事参军张融眼见气氛有些尴尬,就主动打破了沉寂,向张轸敬酒:“文远兄,我先敬你一杯。你毕竟是从京城来的,江南这边的风土人情不清楚,也很正常,多花些时间熟悉就好了。我这里倒是新得来了一则消息,有些不同寻常,不如就在这里讲给两位听一听,一起商讨一下。”
张轸心里长舒一口气,终于有人接话了,于是赶紧跟着说道:“张兄请讲。”赵奂也露出了一副很感兴趣的神色,眼神示意了一下,让张融快快道来。
张融斟酌了一下用词,缓缓开口说道:“这件事情,初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但仔细思索一番,又觉得有些问题。最近盐铁主簿报上来,说是苏州的铁匠近日少了一些,尤其是那些技艺精湛的老师傅。”
“官府会注意到这件事,是因为官府本想按往年惯例,聘用他们负责例行的军械修缮,但却发现他们人不在苏州城。我差人探听之后发现,一个月前以来,这些铁匠被聘用去了杭州府和绍兴府,那边似乎在花大价钱招募工匠。但这些铁匠去那边具体是做什么活计,就不太清楚了,因为这事涉及浙江省的官府,下官不便打听。”
“按理说铁匠们因为活计而流动,本是十分正常的,而且他们还有杭州府开具的过所行文,程序上更是毫无问题。但是下官对照了往年记载后发现,杭州府在过去十年里,如果需要用到大规模的工匠,在浙江省内征召就已经足够了。这次他们竟然要聘用到苏州府的铁匠,说明他们正在干的一定是项大工程。可下官却对这项工程闻所未闻,更不用说铁的问题了。”
张轸有些好奇地问道:“哦?这跟铁又有什么关系?”
张融答道:“杭州府的大工程既然征聘了这么多铁匠,那肯定需要用到大量的铁,但铁是朝廷严格控制的,各省的用量都是需要每季度上报的,若有大规模用量,更是需要提前一个月知会户部。我这两个月来,却是没有听到任何这方面的风声。兴许是他们准备下个季度再上报户部,但这件事总归是违反了朝廷法度,有些奇怪。”
赵奂听罢,也露出了思索的神情。沉吟了一阵后,他开口说道:“这件事牵扯杭州府和浙江省布政使司,我们直接介入,确实很不合适。我之后会通知飞龙司,让他们去调查此事,我们静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