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皱眉,他像没看见,自顾自在白色绒面的床尾凳上坐下,开口道:“见到朱家小子,我才想起,我也没问过你,独身一人,跑来上海,怕不怕?”颂音拨弄着项链上的珍珠,闻言笑了笑:“你不觉得现在问这个问题,太迟了么?”
“我知道你胆子大,也或许那时你满心都是对我的恨,根本没空害怕。”曾成然两手交叠放在拐杖上,“你现在,仍然那么恨我吗?”
颂音想了想,最后一摇头。
“摇头什么意思?是不恨了,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
曾成然半天没言语,忽哂笑一下:“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还分什么真假。”颂音撂下项链,踢开白皮鞋,坐去床边脱丝袜。“那就是还恨。”他今晚有点不依不饶,颂音烦了,便道:“恨太强烈,对着有联系的人才能产生。我跟你,除了有个孩子,已经没多大关系了。”
本以为这话肯定会激怒他,谁知他听了,竟如释重负地松口气:“有个孩子就够了。我原也没指着你这狠心的小东西能爱上我。”
第二天,颂音起得晚了些。到饭厅,曾成然正和朱明路闲聊。颂音在外面听了一耳朵,竟是他向朱明路打听允城报纸到底怎么写他的。朱明路不好照实说,想蒙混过关,他又非要听细节,直问得朱明路满头大汗。
“又不是什么好话,你还上赶着听。被通缉上报纸很光荣是不是?”颂音走进去,看二人盘中食物都显出了冷相,就叫女佣端去厨房热热。“你也是,他问你就说没看过不知道,跟他讲那些干什么?”她话锋一转,矛头又对着朱明路。
朱明路在她进来时就站了起来,受她一句训,满面涨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曾成然哈哈笑道:“你以后当妈,一定很可怕。”
颂音看见朱明路,就想起允城的污糟事。她生硬道:“坐吧。早上跟你妈打过电话没有?”
朱明路听她问自己,竟有点委屈。那晚她不见了,公馆乱成一团,他出去找她,到天快亮才在码头找到她。她裹着头,穿身黑衣,一个人站在甲板上,瘦得要飞。他在码头上眼睁睁看着船开,眼睁睁看着她离岸越来越远,一点办法都没有。找送行的人问了船往哪儿开,才知道她要去上海。
她偷着走,想是不愿人知道。他回公馆也没敢说,借口主人都走了,要回乡下温书,当天就买了车票也往上海来了。这一路,挨饿受冻,受尽白眼,才找到她所在。可她见了他,只是沉默和冷淡,叫他觉着自己这番举动下贱极了。
忐忑一夜,她这一问,他才像活过来了。“打了。”他来不及清嗓子,只好简短回道。
“我带他去打的。”曾成然插嘴道,“我还跟朱姐聊了几句,才知道这小子没跟爹妈说就自己跑来上海找你来了。”他脸上又挂起似笑非笑的神情,朱明路一窘,颂音用鼻子哼出冷气:“腿长他身上,他要来,我还能叫车站不准卖票给他?”
女佣端来热好的早餐,颂音对朱明路道:“快趁热吃。吃完,叫你先生派部车子带你出去逛逛,买些土特产,没事早点回去。都开春了,你学不上了?”她三言两语定下朱明路行程。朱明路闷闷点头,曾成然只是冷笑。
用完餐,颂音回房漱口。出来,曾成然果然跟着进了屋。“这小子看你眼神不简单。”他目光定在颂音脸上。颂音厌烦,把擦脸的毛巾扔在床头阑干上:“你没事做了?整天就琢磨那点子事?疑心这个,疑心那个,你干脆把世上除你之外的男人都杀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