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叶满地,水影映日,满目凉意。
顾江蓠靠坐在窗旁,望着一片悠然落地的枫叶出神。她这几日高热起退不定,时常一睡就是一整日,身子虚得紧,方喝了口凉风,便呛咳不止。
“诶呦,王妃。”杜嬷嬷端着汤药快步走进来,嘴中不断絮叨着:“您重伤未愈,怎又坐到这凉风处?”
她将药碗放到案旁,走过去关上木窗。
“闷得很,嬷嬷。”汤药丝丝缕缕的苦味钻入她口鼻,顾江蓠缓皱起眉。
“再闷也不能再受凉了。”杜嬷嬷道,前几日顾江蓠道要去外头解闷,却晕倒在亭下,可把她吓得够呛,再怎么说也不敢依着她了。
“药已放凉,可入口了。”
顾江蓠却迟迟没有动作,苦着脸看那还冒着热气的药碗,百般不愿。
杜嬷嬷在一旁看得惊奇,往日哪曾见过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
可她还是道:“府里的蜜饯吃完了,王爷方才出府去采买,王妃先忍忍苦。”
顾江蓠遇袭的消息没有散出去,可还是被宫中人知晓,特准谢凌川几日假在府中照看。这几日她同那人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心中说不出是不耐烦还是其他什么滋味。
那人竟亲自去给她买蜜饯?顾江蓠心中诧异。
“我等蜜饯到了再喝。”
杜嬷嬷拗不过她,只好嘱咐多次后退下。
伤口还未彻底愈合,钝痛一阵一阵地泛上来,已结疤的地方又奇痒无比。顾江蓠无论是坐着还是躺着都极为不适,心中泛着蚁嗜般的痒,热被衣衫裹着,烧得她心神不安。
她将目光移向棕色药液,烦躁之下端起一饮而尽。可口齿间弥漫开来的苦涩没能压住她心间忐忑,燥热愈演愈烈。
室外风凉,顾江蓠披了件外袍小步踏出门槛。
“王妃。”知她喜静,杜嬷嬷特意只在院中留下一位洒扫的侍女。
顾江蓠冲她招手示意,那侍女连忙放下手中扫帚,急走过去。
可还未待她开口,顾江蓠手中掌风利落将其击昏,轻轻将其扶至廊前坐下。
“对不住。”她轻声道。
院子里的几棵矮树枝丫已光秃,随深秋的风摇摆着,映在砖石上的光影错乱。
府门口,有几个亲卫正护在门前,见她远远走来,连忙行礼。
其中一个为难道:“王妃,王爷交代过……”
“我要出去。”顾江蓠打断他的话,径直就要步出。
其他几个卫兵慌忙将她拦住,又不敢动真格,一时手忙脚乱。
顾江蓠冷眼看着他们,道:“定北王府要禁本主的足吗?”
是了,这位主子不仅是府上的王妃,还是往日逍遥京城的逍乐郡主,尊贵非凡。
亲卫们不敢多加阻拦,只得看着她大步离去。
领头那人对旁边那位轻声道:“去告知王爷。”
今日不逢集,街上人却不少。
顾江蓠逆着人流,在一处巷口停下。韶光寺为百年古寺,来往香客纷杂,无论何时香火皆炽盛。
有钟声在巷墙间回荡着,落至街边,香客们低下头,面上神色肃静,身影接连没入巷间。
顾江蓠靠在一面老墙上许久未动,安静地注视着隐约露出庙宇的一角,神思恍然。
“这位小姐可是迷了路?”一个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少年凑上前来。
她移开视线,看向他的目光疑惑。
少年瞪着一双溜圆的眼,大惊小怪道:“哟,这破墙掉灰,您这衣服都被蹭脏了。要不来我们万福铺瞧瞧,城里新开的东洋铺子,衣裳、簪子之类的应有尽有,现如今只需半价就可购得呢。”
不需他多言,顾江蓠便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了。
她摆摆手,起身欲走,可那少年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跟在她身后嘴中喋喋不休。
“这可是京中近日最火的铺子,物美价廉……”
集市中像他这类人常有,专门引客去店中,再从掌柜手中拿提成。顾江蓠悄悄打量着他,见那少年身上衣着虽干净,补丁却不少,应是个家境清寒的。
“拿着。”她停下脚步,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扔给他,道:“莫要烦我。”
少年面上表情却惶恐,急着就要塞还给她:“小姐这可使不得。”
“不是要去铺中拿钱?”顾江蓠话说得直白,那少年面上蹭得红了一大截。
“直接给你,别跟着我。”
扔下这句话,她径直离去,未看见身后少年面上的犹豫与羞赧。
顾江蓠步履未停,向城西走去,在一间不起眼的客栈前停下。
进出客栈的人不多,大堂中只有一角落处坐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古怪之人,手中茶盏热气已散,却半分未动。
她恍若未觉,抬步走进。
“欸,这位客官。”台后的掌柜看见她,连忙迎上前:“是要打尖吗?”
顾江蓠顿住,转过身笑道:“寻人。”
“哟,”那掌柜好似认出她,轻轻拍打自己的嘴,道,“原是逍乐郡主,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
顾江蓠微微点头,就要上楼,可却被他拦住。
“小郡主,咱们这……不太方便啊。”掌柜面上为难道。
顾江蓠挑眉看着他,不言不语。她这些日子消停,可往日的荒唐行事,京城谁人不晓,更何况如今背后又添了座定北王府。
她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立在那,掌柜哪里还敢再拦,只好无措地看着她走上去。
楼上皆为客房,房门大多紧闭,透出的光线昏暗,教人看不清里面情形。顾江蓠在拐角处的一扇门前停下,抬手轻敲。
屋内无人应答。
她亦不急,气定神闲地掏出一把匕首,插入门缝之中施力一别,“吱呀”一声,木门自行敞开半条缝。
“谁?”屋内,一道粗犷男音传出。那人口音颇为奇怪,声调平仄过于标准,反倒显得滑稽可笑。
顾江蓠将匕首收回袖中,淡声道:“有客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