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医院急诊的长廊里,低头望着脚下理石与理石之间的缝隙,黑夜里寂静无声,唯有紧急出口散着渗人的绿光,右手的袖子挽得高高的,手掌与手腕被白色绷带缠的如木乃伊一般结实。
皮包放在两腿之上,朱敏坐在宋拙身边,即使他觉得靠的实在太过亲近,便向着相反的方向挪了挪屁股,察觉到一切的女人便马上跟进贴了过来,直到宋拙推开她,才面露失望作罢。
“朱敏,我觉得你还是先回去吧,家里还有人等着你。”
“没关系,他不会找我的。”黑夜里瞧不见她什么表情,单从声音上分辨,并不显得对没人等她这件事多么落寞失望。
“我自己可以的。”宋拙站起身时还故意甩了甩胳膊,没想到用力过猛,一下子疼得龇牙咧嘴。
“就算你恨我,至少让我开车送你回去。”她随即跟着站起身,说着就要往医院外走。
夜风顺着急诊大门涌入医院大厅,分明还没有走出去,可仍觉得寒意一瞬间席卷全身,宋拙将外套裹了个紧实,压根没去注意身旁的朱敏穿着一袭单薄的衣衫,正尽力克制着瑟瑟发抖的身体。
一丝苦笑一闪而过,一路走到车门前,朱敏伸手欲要拉开车门,未想到他仍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一动不动。
“我真的不用你送的。”宋拙皱着眉,车前大灯闪了一下,伸出手臂遮挡着刺眼的光线,“朱敏,真的……用不着……”
她拉开车门,两个人就此僵持着,直到一辆车从宋拙身后驶过,在停车场转了大半圈找着空闲的停车位,他终于坚持不下去,满脸丧气的坐上了副驾驶。
路灯一盏一盏如同流行一般划过光滑的车前窗玻璃,再从脑袋顶上一掠而过,宋拙垂着双手目光投向窗外,深夜的街道早已静谧,他望着关闭了的地铁口拉上了金属门、望着黑漆漆的幽深小巷,望着空荡荡的天桥,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你很爱她吗?”朱敏余光瞥着老老实实系着安全带窝在角落里的宋拙。
这话问的很突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爱吗?他犹记得争吵,说不爱吗?他不能,“他为什么不在意你这么晚不回家?”爱总该是自私的、独享的、不因时事改变的。
朱敏破天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那些事就像早已迫不及待涌到出口的洪水,只待一双手将闸口打开,便再难以休止。
“他不在意,毕竟他的女人又不止我一个,而且我又不是原配,我那么在意他等不等我干嘛?”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宋拙心里冒出一丝不悦,仍强压下去装作镇定的样子,“他是二婚?”转过头,借着窗外路灯的光仔细盯着朱敏的脸。
“对啊,在他离婚之前我们就认识了,大家都是骑驴找马心照不宣。”她满脸无所谓的样子,就仿佛在讲什么普世规则,唯有宋拙这个大傻蛋实诚的很。
朱敏兴许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尬笑着补充道,“当然,你不是,我没想到你这么……嗯……实在。”
是蠢才对吧?不但被戴绿帽子还能忍,甚至差点替别人养孩子。
宋拙喘着粗气克制着自己就要发作的怒火,“没关系,都过去了。”说罢,靠着车窗面向车外的风景,只可惜一切不过是假象,他早已无心去看。
“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爱不爱她。”朱敏笑着问,她尚未发觉宋拙面上表情的变化,既然说过去了,那就当做是过去了。
他环抱着胸满脑子都是那个始乱终弃的人,早就走了神,“我没有恶意,但骑驴找马不就是出轨背叛加知三当三吗?你不会觉得这很卑鄙无耻吗?”
且等着话说完,感觉那句“没有恶意”简直就是放屁,他说的咬牙切齿,全是恶意,宋拙想起阮阮说的话,一时觉得悲愤,这世界上就没哪个人的话可以完全相信,说是爱情,实际上都是骗子。
“还好吧,你情我愿,又不是强迫别人。”朱敏的语气和态度完全是不在乎的样子。
阮阮也是这样想的吗?宋拙在心里嘀咕着。
“可能我天生道德羞耻感低吧。”朱敏继续补充道,“兴许几年前我还能跟你装一装,现在完全没什么必要,不过就算是明牌,该怎么打选择权还是在我。”
“所以只喜欢一个人对你来说很难吗?”宋拙看得越清却又越看不清了,这听起来很矛盾,总之就是了解但不理解,越是了解朱敏越对她的选择感到迷茫。
“很难。”她点了点头,眼睛盯着对面的红灯读秒,趁机转头看了一眼宋拙,随即开口,“怎么跟你解释呢……”
直到那盏等变绿了,朱敏想通了一般忽的乐了,“男A有优点123缺点123,男B有优点456缺点456,依次排序还有男C、D、E等等,如果只跟一个人谈恋爱,我在享受优点的同时还得忍受缺点,但如果跟许多人谈恋爱我可以只享受每个人的优点。”
宋拙侧目瞧着朱敏的侧脸,“那缺点呢?每个人都有缺点,不管找多少人还是要考虑这个问题。”
“哈哈,我压根没时间接触他们的缺点,只享受恋爱的快乐,不进入到痛苦的部分,不是很好吗?”朱敏笑着说。
所以阮阮也是这样想的的吗?这样看来,她们似乎是一类人,宋拙沉默着低下头,陷入落寞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她不是你未婚妻吧?”
朱敏的话如同一记响雷炸在宋拙的耳边,他越看朱敏的脸,越能想起阮阮,两个人对爱情的态度都是如此,被往事支配的恐惧瞬间爬满全身,他如何也不愿意再经历一遍。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朱敏面上笑意更浓,时不时瞥着后视镜,眼瞧着宋拙埋着脑袋心不在焉的样子,“但不需要回答了,你的沉默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车停在酒店的停车场里,宋拙刚下车缓了一口气,眼瞧着朱敏一步步靠近,他便一步步后退,直到身子贴在车门上退无可退,“让开。”他声音突然强硬,满眼尽是冷漠,大抵是听了朱敏那些话联想到了什么?
车钥匙挂在朱敏的食指上,“你确定不要我跟你上去?”
“不用!谢谢!”一个闪身,他拿了钥匙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