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日薄西山,橙红的夕阳在远处晕染一片炫目的彩。螺口巷隐没在角落里,蓝紫色的阴影若雾若带。
“你不想我来。”行至巷口,谢怀英突然停住了。
前面带路的宋知一回头就瞧见霞光下,谢怀英那双澄澈的眼眸:“可你必须来。”
昨晚那个戴斗笠的男人来时螺口巷的灯烛全亮了,哪怕不知内情,也该是知情的。
青岑告诉她,谢小公子的兄长就是因为牵扯进寒门学子失踪案身亡的。
这应该对他很重要。
晚霞落满宋知肩身,梅子青的春衫倏尔也添了几分颜色。
螺口巷因形似螺口得名,从巷口进入,越深越暗,狭窄的巷道仅容一人通过。采光极差,着实不是什么读书复习的好地方。
瘦骨嶙峋的乞丐懒洋洋地坐在地上,远远瞧着有人来才翻身腾了个地。
“螺口巷的后半段真的住着学子吗?”青岑瞥了两眼阴影里虎视眈眈的乞丐终于忍不住出口问道。
过了许久宋知才转身挑眉:“谁知道呢?”随后俯身捡起遗落在地的短刀和匕首,笑得有几分邪肆。
几乎是在她落声的刹那,巷子里蓦地陷入沉寂,冷风从巷子深处袭来,裹挟着一股腥臭味。
青岑下意识回头,见那些枯瘦的乞丐恍如索命行尸般阴笑着向他走来。
初春时节,本就春风料峭,此刻却有种诡异的凛冽。天光下,逆光而立的少女春衫猎猎,片刻冷然开口:“我前些年做吹手时路过此处险些被你捅了一刀。”
阴影中逐渐剥离出一个崎岖的面庞,他笑得狰狞,以至于五官都蹂.躏在一起。
“宋知!走!”
谢怀英一把拉过站在前头尚且不知畏惧的少女,头也不回地向巷口跑去。
然而数以百计的乞丐不知何时已然堵住了狭窄的巷道。宋知一手持刀,一手将匕首塞进谢怀英手中,陡然厉喝一声,一个滑铲冲至人群中央。
手起刀落,狠厉的不像一个千金。血花飞溅,无需晚霞加身,裙衫早成艳丽的红色。
枯槁的行尸被撞得飞起,狠狠砸在夹道的草堆上。
青岑吓得抱紧了谢怀英的大腿,无意识地哼哼出声。一面紧盯着身后面露凶光的高大男人,一面又惊惶地盯着在前路杀出一条道的尚书千金。
没有武器的乞丐们棍棒齐上,宋知矮身偏头堪堪躲过,转身刹那双臂展开带起一片血光。
未及青岑喘息片刻,谢怀英猛地蹬地一跃,匕首脱手而出,直指男人面门。
锵——
寒光闪过,刀锋相对。
“谢怀英!”
尸山血海中,宋知站在巷口笑着朝他招手。
话音刚落,谢怀英袍角翻飞,拖着青岑疾驰至宋知身前,脸色肃然。
巷口是个大弯,三人遛了一个大弧才把身后的男人甩掉。
“我们今日就离开江宁府。”客栈里,宋知坐在妆镜前梳头,屏风后坐着谢怀英,“不,即刻出发。”发梳啪得一声落在桌案上,青岑终于从呆愣中回过神。
不过,我们?
如血残阳下,整个江宁府弥漫着一股让人心慌的肃杀之气。
帷帽被风掀起,宋知抬手压住,只好狼狈地贴地靠身体蠕动蹭上马车。
谢怀英牵着马路过忍不住嗤笑一声:“你会武为什么不会骑马?”
宋知目光落在那匹体型健壮,毛色柔顺发亮的枣红马身上:“谁规定会武就一定要会骑马了?你不会,不也能骑马吗?”
谢怀英利落地翻身上马,衣袍下摆轻飘飘在身后铺开。
还真有点好看。
等一下,不是要走水路吗?为什么要骑马?
宋知新奇地打量着不甚宽敞的青帘马车。不懂谢怀英的想法,但总不至于把她卖掉。
今日是春三月,上巳节,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盛装打扮的少男少女。夹道的商铺也都装点起来。
暮色渐沉,宋知掀开车帘回望。远远看去,数盏明灯如繁星坠落人间,光华璀璨,明澈如海。
天色还未完全昏暗下来街边已有杂耍卖艺,飞溅的火花仿若落花,纷纷扬扬飘零如雨。
看着笑容明媚的游人,宋知却哑然失笑,轻轻放下车帘,双手叠放在膝头再不言语。
路上人多,青岑和谢怀英行得很慢,到城门口时已是月上中天。
山路颠簸,三人只能步行上山。
点了香烛,叩了头宋知才知道青岑是小舅舅。宋知说得不多,倒是青岑一把鼻涕一把泪,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停不下来。
夜幕下,少女着雪青色裙衫,长发梳成堕马髻,手提一盏晕染暖黄的纸灯,姿容清丽,因为尚在病中面色寡淡许多。
谢怀英忽地想起她也不过十八岁。
“我记得你说那个人脸上刺了字。”宋知突然开口,微垂着眼,看起来恹恹的。
谢怀英一愣,不知道她想问什么,一五一十答道:“刺配是一种刑罚。集杖责、黥刑、发配于一身。我见他刺的是迭配琼州所以觉得奇怪。”
“他本该在琼州,此时却位于江宁府?可如果他服刑期满了呢?”宋知吹得有些冷拢了拢衣袖。
青岑已经哭完了,收拾好竹篮正恋恋不舍地作别,谢怀英取出酒壶又敬了一杯才道:“不会。琼州地处南蛮,环境恶劣,官家向来仁德,在位期间只判过一次发配琼州。”
“还是因为逃兵叛国。如此罪罚会一直持续到他身死,即使大赦天下也不会被赦免。”
最让谢怀英感到危险的,还是他手里那把断刀。本朝民间禁售禁制长柄刀,长柄刀由军器监铸作专供行伍。
哪怕那人手里把着半截刀刃谢怀英都能看出那原本是把军中所有的长柄刀。
风呼呼地刮,闷雷声越来越大,它似乎要冲破浓云束缚,在黑沉的天上撕开一道金色的口子。电光刷的一声疾驰而过。
终于,宋知踏上马车的那一瞬,大雨滂沱。
谢怀英和青岑勉强安抚下受惊的马匹,一扯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