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洲渡位于扬州和江宁府之间。是离扬州最近的古渡口。各大商船络绎不绝,连带着瓜洲都热闹起来。
三月春色撩人。但见百花争艳,细柳成行,莺啼芳树,燕舞晴空。
白面曲水流觞踏歌而行,红妆粉翠簪红按乐于侧,好不热闹。
“听我说啊,三月初七夜,这个张生本在书斋里复习,眼见雨雾渐浓,便收拾了行囊准备回宿舍。但你猜怎么着?”酒楼角落里书生打扮模样的人眉头一挑,吊足了胃口,“他来时没带伞。”
大堂里顿时一片嘘声。宋知撇嘴,却是微微侧了侧身子,想听得更真切些。
“诶,姑娘要来屉包子吗?”小二殷勤地走近,又给宋知满上一壶茶,“瓜洲的包子……”
眼见书生那边又一阵唏嘘,宋知赶忙挥手。
“这白衣女子啊,一张芙蓉面,迷得张生那是一个神魂颠倒。小娘子两浙路的口音,娇滴滴地递上一把伞,这谁受得了?”
那是受不了,那是受不了。
人群中有人连忙摆手。
书生立刻来了精神,喝下一碗茶继续神秘兮兮地道:“张生接过这把伞之后,那是魂牵梦萦,夜夜入那女子的温柔乡,白日上课都是精神恍惚的。”
“古怪的事情来了。三月十一,张生的同学发现张生不见了,这是课也不上,觉也不睡,书斋里也没人。”书生一顿,眼睛瞪得老大,神秘兮兮地向前倾身,瞪得人毛骨悚然。
周围人缓缓后仰身子。宋知却是瞪着眼睛一步步挪过去,刚好和书生对上。
“哎呦我去……”书生浑身抖了一下,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月末不是有考核嘛,三月十五的时候,一个学生正准备夜里挑灯奋战,但发现书落在了学堂。”
“这不去不要紧,一去就开始唰唰下大雨,你说这邪乎不?当时那个学堂大门一推,吱呀呀的还隐约听见女人娇笑。”
书生抬头一一扫过人群惊骇的脸色:“这学生胆子也是大,都这样了还不跑。刚一打开门,顷刻间风雨大作,室内的帘帐被吹打的仿佛鬼影——”
书生声音渐轻,然后又猛地抬高音量:“一个血淋淋的尸体就挂在那学堂中央。学生一看,这不就是失踪的张生吗?”
“当即,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了……”
宋知若有所思,人群中却有人抬声质疑道:“真要有这么玄乎,到现在不得闹得沸沸扬扬,还轮得到你在这儿说?
我看你不适合做学问,当个说书先生还差不多。”
书生也不恼火,只把最后一点茶喝完,笑得神秘:“这事儿不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吗?今日休沐,你见了浮山书院的学生上街吗?”
那人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
见那书生要走,宋知急急忙忙跟上去,出了酒楼书生潇洒地一甩衣袖,扬声:“浮山书院张然,小娘子真好奇,来平津巷找我就是了!”
“阿姐!阿姐!阿姐救救我!”热闹街道上,人头攒动,突然从人缝里窜出来一个穿戴华丽的姑娘,抱紧了宋知的腿,惊惶地求救。
双丫髻,藕荷色褙子,宋知怎么看怎么觉得姑娘这一身眼熟。眼看街道上顿时混乱起来,宋知顾不得许多拽着姑娘就往角落里拖。
等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提着刀走过街道,宋知才把泪湿满脸的姑娘拉起来。
阳光下,姑娘冷汗直流,后背竟然隐约透出血色,反复嗫喏着一句“阿姐救我”。
浮光融于她发间的钗环上,宋知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这样的装束。
那天在渡口,眼见万家的商船停泊。中年男人下船后是二三个牙婆各自拖着一串约莫七八岁的女儿下船。脚上的铁链走得哗哗响。
姑娘们清一色穿着雪青的裙衫,外罩一件藕荷色的褙子,梳着双丫髻,简单的朱翠点缀,钗环在阳光下泛着鲜艳的色泽。
在同样的装束下,谁容貌更出众一目了然。
宋知打量了一眼姑娘,反手把帷帽扣在她头上,质地柔软的褙子也一并扒下来套在自己身上。
烟青色的百迭裙配藕荷色的褙子,看起来总有些说不出来的古怪。姑娘终于弯了一下嘴角,悄悄拉住宋知,娇滴滴地谢了一句。
宋知这会儿终于知道酒楼里那群人说的受不住是什么感觉了。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姑娘又一副要哭的样子,抽噎道:“小女子家在两浙路……恐怕,是回不去了。”
这话从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嘴里出来宋知总觉得怪。抖掉一身鸡皮疙瘩才装作奇怪的样子问:“那你如何孤身到瓜洲来?”
姑娘此刻终于显露出七八岁女孩儿该有的模样来,顾不得背上的伤口蹲在地上号啕大哭:“我同阿姐在街上买话本,然后就被一伙人绑到了船上呜呜呜。”
绑?竟然不是买卖?
宋知狐疑,却还是拉着她先去看了大夫。
浮山书院是内空无一人,山门沉寂,连护院都没有。沿着卵石铺就的小径而行,渐渐步入中庭。池水澄澈如镜,烟柳掩映,远处一间书斋悄然而立。
走得进了谢怀英才闻见一股极淡的奇异香气。
“小公子去不得啊,这间书斋才死了人……”跟在后面的老仵作连忙劝道。
谢怀英伸出的手顿了一下,侧身看向老仵作,脸上带了嘲弄的笑:“书斋里也死了学生?”
老仵作尴尬得脸色通红,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解。知县大人的意思是请谢小公子来看看这个案子,但……
浮山书院在瓜洲颇具盛名。有不少去不了江宁府和扬州的寒门学生在此读书。
但从三月初七开始怪事连连,相继有学子失踪或是死亡。书院为保名节,早将学生送往扬州去了,浮山上就剩了这么一座空书院。
青岑看了一眼谢怀英的脸色,当即冲着老仵作厉声道:“你们原先只说是学堂死了学生,如今又多了一个书斋,还隐瞒了什么!说!”
老仵作顶着一张苦瓜脸,抹了抹冷汗,瞟一眼凶巴巴的青岑,又看了一眼笑得嘲弄的谢怀英,一张老脸险些挂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