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喜欢她的原因吗?”
两位公子被她说得面红耳赤,无法辩驳。采梦楼上下几百号人齐齐看在眼里,越来越多的人趴在栏杆上饶有兴趣。
谁知聂小裳语音突然急转而下,变为严厉,斥责老鸨道:“你真是年龄大了,吃白饭吃习惯了!昨日新来的‘流双’姑娘,你还准备藏到什么时候?”
老鸨不知她话中何意,慌道:“流双?”
聂小裳责备道:“赵公子尹公子早就是我们采梦楼的一等贵宾,新来的头牌自然要过他们的目。流双那把七弦古琴奏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连人带宝贝都不拿出来,还藏着掖着!”
她一提七弦古琴,老鸨立刻知道她指的是前几日新来的乐师,方才临时捏了个“流双”的名字。此女本由苏州特意请来培训采梦楼艺伎,让她露脸提升采梦楼的名气,自己怎么没想到呢!
“哟!瞧我这记性。是是,这就去叫‘流双’姑娘。”老鸨眉开眼笑地上楼了。
聂小裳对着老鸨的背影又嗔怪了几句,回头环顾周围,皱起眉头:“这一地家什,还不都扶起来?小心磕着绊着两位公子,耽误公子们听曲儿。”她弯腰作势要亲自上手,几个小厮慌忙上前,把桌椅板凳一一扶起摆正。
人多手杂的功夫,聂小裳莞尔一笑,悄悄靠近烟紫色青年:“尹公子,今日真是抱歉。过几日等紫鸢风寒好了,我让她陪你去‘玉兔园’赏花,多住几日,如何?”
玉兔园是聂小裳另一处专门招待文人雅士的花园,园内风景别致,花团紧簇,品种繁多,琴棋书画皆有涉猎,是官场人士交流会友,品酒作诗的好去处。尹公子听了,竟然还能多住几日,自然欢喜万分,连声答应,两人寒暄几句,便摇着纸扇跟着一名引导小厮前去乐厅就座。
等他出门,聂小裳走近桃红色青年,见他脸色还是很难看,欠身道:“赵公子,给您赔罪了。”
这句说得极为温柔,三分委屈,三分歉意,三分娇俏可爱,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聂小裳竟如此谦卑柔弱,就是自己父亲平日也要给她几分面子,更何况自己,赵公子一甩袖子:“哎哎,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聂小裳凑近赵公子,耳语道:“下月初三,我在乌龙湖畔举办舞会,京城最知名的舞姬都会当场献舞,如若公子有意,我留一个最好的位置给你?”
歌舞大会这样的场合怎能少了二世祖这样吃喝玩乐的主,求之不得。关键此刻兰香萦绕,那吹进耳畔的声音悠悠婉转,像耳鬓厮磨的靡靡之音,惹得赵公子身子一阵酥软,声音也跟着软下来:“……好呀。”
两人皆安排妥当,热闹散去,笙箫忽然齐奏,舞姿依旧曼妙,人群中那些赞许的目光,很快就四散开来,迫不及待融入猜拳行令和花天酒地中。
青楼的插曲日日都有,醉生梦死才是永远的主题。
聂小裳穿过人群,来到三楼姑娘们的绣房外,询问当差的:“紫鸢今日如何了?”
那人肃然挺直,毕恭毕敬答:“好多了,偶尔咳嗽两声。”
聂小裳望一眼屋内床上放下的帷帐,悄声吩咐:“不要打扰她,再去医馆买几服药煎上,务必彻底好了才能出来见客。病不好,天王老子下来也不见,听见了?”
“是!”
***
京城的夜晚星光灿烂,京城的热闹永不停歇。
聂小裳换上一身白衣,只身坐在采梦楼的檐顶。
子夜已过,身下依旧是无边的喧嚣,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她脱掉一双绣鞋,拽掉袜子,松松脚指头,摆成一个“大”字,舒舒服服平躺在瓦片上。
凉飕飕的,惬意。
夜晚很静谧,星星似乎在眨眼睛,空气很清新,那股淡淡的青草味道,很久都没有闻到过了。
回想很久是多久?
是襁褓中不知父母为何人,被青楼的阿麽收养的时候,是幼时干各种杂役每日浆洗几十人的衣物,偷个懒就被老鸨满院子追打的时候,是不愿接客十日颗米未进以死相逼的时候,是黑白两道摸爬滚打,刀尖上弑血终于崭露头角的时候,也是创办采梦楼,进而垄断京城娱乐业风华绝代大杀四方的时候。
聂小裳嗤嗤笑了。
真的有点累。
最爱的那一刻,还是九岁的时候,某日爬到屋顶夜放风筝,想象那线能无尽地变长,变长,风筝无尽地高飞,高飞,一直飞到某颗星星上,然后,手一牵,带回来一封信。
信里说,有一个男子,也坐在那边的屋檐上,也厌倦了喧嚣,也在孤独地等待……
从此爱上了深夜独坐屋顶的感觉。
聂小裳坐起身,咬着右手胭红的指甲,仰望一片星空,想象那该是多么梦幻的邂逅,听不见身后繁音,很久很久,只守候一个人,只做一件事……
她忍不住痴痴笑了。
迷离间,一道极细的光线丝丝缕缕从天空某个方向传来,仿佛那只风筝的线从某颗星星精准衔接,待她看清时,那光线已爆裂开来,状如大片白昼,照得人眼不能视,轰然笼罩下来……
***
京城。
深夜。
王爷府。
几个老妈子和丫鬟围在一处偏院的屋檐下,齐齐举头仰望。
屋顶上,一名白衣女子脱了鞋袜,坐在冰冷的瓦片上,正旁若无人,面对星空,满脸花痴地笑着。
“她是不是疯了?”
“……八成是没选上,想不开了。”
“没选上应该高兴啊,大晚上爬那么高,不怕摔死!”
“这算什么,人家是府里唯一的女侍卫,飞上去还不是轻轻松松。”
“扯吧。就那点三脚猫功夫,不过是王爷可怜她,收留着当杂役使使。指望她保护王爷,咳咳,命都不保……”
“有这功夫犯花痴,还不如干点活呢,我看她是一天天闲的!”
说话那名老妈子实在忍不了了,双手叉腰,气如虹钟,声音一出口即震荡在整个大院,冲屋顶叫道:“聂——小——裳!后院的茅坑又——满——了,下来再掏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