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答谢宴发生命案之后,朝中便隐隐透露着不同寻常的气息,工部谢学真与户部李悌接连告假,每每朝堂议起此事,看似讨论案情实则是两方博弈。
夏稷铄接连看了三天戏。
李悌是老荣王的人,谢学真与杨晏交好,杨晏又是晗王的岳丈,理所应当被认为是晗王一党。
这两边本来相安无事,现在却因一桩命案针锋相对起来,谁也不肯让步。
一方喊冤,一方叫屈,夏稷铄躲在珠帘后冷眼瞧着,间或象征性和稀泥,实则巴不得再乱些,好叫这帮老狐狸分神,露出尾巴来给他拿捏。
“今日早朝的热闹陛下可瞧好了?”
御书房内,身着朝服的男子身形翩翩,观之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他对面坐着的明黄色锦衣少年则显得瘦弱些,有种脆弱的美。
“今日的朝堂可是精彩极了,老太傅的人与几位大人险些动起手来。”四下无人,小皇帝说话放肆不少,“多亏了皇兄,看准时机让杨家煽风点火,闹得各党派心浮气躁。”
“陛下过誉了,是这桩命案发生得巧。”晗王夏稷烨落座一旁,啜了一口茶,不急不缓道,“不过,今早我听说李悌深夜拜访荣王府,恐怕这场戏持续不了多久了。”
“无妨,乱得一日是一日。”夏稷铄咬了一口点心,嘴里兀突着,“陆家遗孤有消息了吗?”说话间还喷出些点心渣子来。
“传言人在关外,多方人马都在寻找,始终没有音信。”
“劳烦皇兄派人多留意,陆家遗孤若能找到,散在各地的陆家军便能集结起来为我们所用。”他就了一口水,才将噎人的点心咽下,“到时候,什么朝中元老,什么异姓王侯,都不必放在眼里。”
这边朝中热闹,那边大理寺也不消停。
昨日荣王与睿王不欢而散,今日一早张义云就派人四处走访打听,最后终于得出结论。
李悌,户部尚书的次子,平日里在外流连赌场青楼,在内但凡瞧见姿色尚可的丫鬟下人便要动手动脚调戏一番。
孙小妹便是其中之一。
李府下人口风紧,只说李修业曾经想让孙小妹做通房丫头,最后不了了之。孙小妹自尽前消失了一个下午,傍晚回家时便投井了。
张义云仔细搜查了孙大哥的遗物,内里除开母子二人日常衣物外,还有一套李府下人的衣裳。
千丝万缕汇到心头,张义云心中隐隐有了判断。
孙大哥见小妹被李修业逼死,心中气愤,杀意陡生。
他弄来孙府下人的衣裳,伺机在答谢宴那天混入荣王府,隐在人群中观察李修业的动向。
席间谢李二人的争吵让他临时改变计划,那根淬了麻药的针原本应该用在李修业身上,恰好他自己喝得烂醉如泥,正方便了孙大哥利用麻药对谢衍实施嫁祸。
可惜……孙大哥已死,死无对证。
想到这里,张义云叹了口气,没有铁证,他绝对不会仅凭推测结案。
“大人,户部李大人求见。”
张义云看见李悌以为他是来催促案件审理的,正要毕恭毕敬迎上去,却见李悌从袖中掏出一纸文书。
“李大人,这是?”
“张大人,这几日审理案情辛苦,老夫感激不尽。此次前来,也是有话想和张大人说。”李悌鬓边又添几缕白发,看上去更加沧桑。
张义云接过李悌手中的文书,打开一看,居然是“陈情状”。
李悌在状文中自我检讨,娇惯幼子,未尽管教之责,致使李修业行径不端与人结恶,最终招致杀身之祸。
李悌从前就是以文采打动严霆。如今宝刀未老,寥寥数语,道尽失子之痛,惯子之悔,让人读完倍感唏嘘。
“李大人这是何意?”张义云放下文书,沉沉道。
不管李修业为人如何,对于李悌来说,他都是自己的骨肉。
“昨日,我儿托梦,向我说明了其中缘由,也忏悔了这些年来的行径,他说……”李悌声音哽咽了,“他说他罪有应得,他想在下面清清静地赎罪……张大人,此事便算了吧。”
“李大人不想查清是谁害了令郎吗?”张义云不解。
“哎……惯子如杀子。我有什么资格追查凶手呢?杀了他的其实是我啊!”
说话的人再也绷不住,胸有丘壑的三品朝臣此刻蹒跚远去,年逾知天命的大人眼角泛着泪光,他一遍又一遍地咽下涌上喉头的苦痛。
昨夜清醒过来,李悌才发现袖中被人塞了纸。
上书:“恶痈不挖,终溃全身。”
夏稷霖照例一早来接阿久查案。
凌晨时分落了雨,早起还带潮气,夏稷霖不知从哪寻摸一件软丝披帛,一见阿久就往她身上披。
阿久惊讶地看向他:“王爷这是何意?”
夏稷霖瘪嘴:“昨日说好叫我煦北,怎么今日又忘了?”
“阿……煦北。”阿久喊得别扭。
夏稷霖一听,又眉开眼笑道:“夜雨潮气重,我担心你着凉。我们今日去哪?”
“去城西,祭拜孙小妹。”
城西大多贫苦人家,死了也只是草草埋葬。阿久与夏稷霖在城西那片坟地找了许久,最后才看见一个孤零零的窄木牌上写着孙氏玉风之墓。
可惜,她没能像风一样自在,永远地困在了一方井口中。
“阿久你瞧,有人也来拜祭过孙小妹。”
阿久顺着夏稷霖的实现看去,墓碑后露出一角油纸来。
夏稷霖全无忌讳,将藏在后面的油纸包拿到面前,是几块点心。
“谁家祭拜往墓后搁呀,这人也太不讲究了!”
是啊,夏稷霖说得对。
阿久沉思着,又听夏稷霖道:“好在点心还算新鲜。”
这话听着不对……阿久扭头,正瞧见夏稷霖捏开一块点心往嘴里放。
她惊得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拉住夏稷霖的手腕,阻止他这一行为。
“死人的祭品怎么能吃?”
夏稷霖一脸无辜:“死人又不会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