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碰不得。
他不自觉地大力攥紧吴妈的手,焦急地追问道:“谁搬进去了!”
吴妈的手疼得发麻,不由得抽气,忍着疼说道:“一个年轻貌美的英国女人,长得跟中国人一模一样,还带着她两岁的儿子。”
“她好像叫什么索……菲亚?那个两岁的小男孩,叫……韩云行,唤你父亲……爸爸。”
韩隐舟是有个父亲,但他基本没见过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因为他不喜欢韩隐舟。
在他幼时的记忆中,他的世界只有那栋花园洋房的大小,他母亲不让他出去,说有人会来害他。可即便是在那么小的世界里,他也很孤单。
母亲的房间在二楼,连着很大的外阳台,桌上的香薰蜡烛整日地燃烧着,浓郁的玫瑰花香连风也吹不散。
阳台上有一张木质的大躺椅,穿着长裙的母亲总是躺在那张椅子上,偏头望向楼下的花园发呆。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棕色的小熊玩偶,玩偶的塑料眼睛无比空洞,黑漆漆的眼珠子没有半点光亮。
就像他母亲的双眼,眼里似乎装不下任何东西,包括他。自他记事起,母亲没有抱过他。
他有时很小心地想去牵她的手,小手刚触上她的手背,只来得及感受到微凉的触感,就被毫不留情地拍开,整个手掌登时变得火辣辣的。
母亲红着眼瞪着他,仿佛他是个不祥的东西,大吼道:“别靠近我!”
他不明白母亲为何这样对他,委屈地哭起来,想要换取她的怜爱,得到的却是毫不留情的怒斥:“吵死了,闭嘴!”
身为亲生儿子的他,一个活生生的人,比不上她怀里那个死的玩偶。
他忽然就恨起来,是不是将那个玩偶毁掉,母亲就能抱着他,而不是那个可恨的熊!
韩隐舟发狠地冲上去抢那个玩偶,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毛茸茸的东西夺过来,往地上一扔,拼命地用脚去踩那个玩偶。
方云笙从躺椅上爬起来,没有一丝犹豫,大力地将他推倒在地上。少年重重地摔倒在坚硬的地面上,屁股和后背炸开粉碎般地疼痛,疼得他流出眼泪。
方云笙指着地上的玩偶,强硬地命令道:“捡起来!你给我捡起来!”
韩隐舟疼得站不起身,他也不想去捡那个玩偶,咬着牙不出声,坐在地上执拗地瞪着母亲。
还没长大的小孩子也没比那个玩偶大出多少,黑不溜秋的大眼睛装满泪水,像个被欺负的、无依无靠的小兽。
方云笙见他这个不服管教的模样,气得浑身发抖,“你捡不捡?”
韩隐舟扭过头,盯着身旁的玩偶,鼻子被他踩瘪,有只塑料眼睛也移了位。
他觉得心里畅快不少,甚至身体也没那么疼,嘴角微微扬起。
方云笙在僵持中忽然发起疯来,“你不捡是吧?”
她转身就往阳台边缘走去,双手扶住雕花的大理石栏杆,“你不捡起来,我就跳下去!”
韩隐舟猛地抬头盯着母亲,牙齿止不住地打颤,惊恐地喊道:“不要跳!”
方云笙冷漠地看向他,“你捡不捡?”
他用双手支撑着地面站起来,快速弯腰抱起那个他怨恨的玩偶,顾不上疼痛就可怜巴巴地冲上前去,死死地拉住母亲的裙摆,“我捡起来了!”
母亲看着抱着玩偶的他,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弄脏了它!”
韩隐舟胡乱地用衣服去擦那个玩偶,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不敢了!”
他用双手举起那只玩偶,踮起脚递给母亲,像是举着他珍视的宝贝。
母亲伸手接过小熊,冷眼看着他说道:“滚出去!”
他瑟缩地收回手,迈着踉跄的步子,即便疼也不敢发出声音,像个灰溜溜的老鼠,退离他母亲的房间。
院子里的花园种着满院子的玫瑰,当玫瑰的花期到来时,整栋房间都会弥漫着玫瑰的花香,而不仅仅只是他母亲的房间。
韩隐舟蹲在花园里,藏匿在玫瑰花从中,盯着身边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玫瑰的花瓣很薄,微风吹来最外层的花瓣便打着颤。要是有人稍稍用力,便能将花瓣扯得稀烂。
他有时觉得他的母亲就像朵红玫瑰,将所有的美好都展现给韩昊欣赏,其他人只能远远地观望着。只要靠近,便会被那满身的刺,扎得血肉模糊。
但他又拔不走那些刺,只能被那朵玫瑰割伤,爱与恨无时无刻地交织着。
韩昊来得次数越来越少,他的母亲就整日整夜地不出房门。韩隐舟实在是怕她会出事,冒着被打的风险溜进房间。
他母亲罕见地没有躺在阳台的躺椅上,而是坐在屋内点燃一根又一根的香薰蜡烛。蜡烛的火苗一簇一簇,像是玫瑰花正热烈地焚烧着。
坐在椅子上的女人见他进来,神色淡淡的,隔着火光问道:“你说啊,我把一切都给他了,他为什么还要离开我?”
她自怨自艾着,却猛不丁地拍着桌子站起来,火苗剧烈地闪动。“是不是……我给的还不够多!然后他不满意,就像他不满意你一样。”
韩隐舟不想母亲将这个罪责担在他身上,那样只会让她更加远离他,他小跑上前,抓住母亲的衣袖,“不是,不是因为我!”
“对!就是因为你,没有你的时候他很爱我,都是你害的!”
女人恨透了他,奋力将韩隐舟往外推,韩隐舟的身体撞上旁边的桌子。桌子哐地被撞歪,满桌的蜡烛像石块一样轱辘地滚落。
韩隐舟跟这些燃烧的蜡烛一同往下坠,跌倒在厚厚的地毯上,易燃的毛毯接触到火苗蹭地燃起来,张牙舞爪的火焰瞬间将韩隐舟吞没。
他的上衣和裤子立刻被大火点燃,残酷的火苗灼烧他的皮肤,热浪顷刻间席卷他的全身。
他挣扎着朝旁边的地面滚动,耳边的头发也被点燃,在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玫瑰花香中,他闻到了蛋白质烧焦的味道,难闻又刺鼻。
这是一种,闻起来就逼近死亡的味道。
他扑腾着身子,用胳膊、用背部、用头在火焰还没烧到的地板上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