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裴晏礼的情绪始终平静,便是看似责备的话语,也能觉出几分语重心长来。
偏生是,这比当众训她一顿,还要让赵曦迎觉得无地自容。
从小到大,赵曦迎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被一个与她毫无干系的人说得这样恶毒,分明她只是在说气话而已。
要知道,她可是连一只小虫子都不敢踩死的人,更何况是癞蛤蟆?
赵曦迎咬着唇,没吱声,眼睛红红的。
裴晏礼侧过身,看着十三岁的孩童低垂着脑袋似是晓得错了,终是没说什么太重的话。
他站起身,“殿下既然无心念书,臣便改日再来吧。”
“你日日来,我便日日如此。”
赵曦迎终于出声,声音里带了几分倔强的,“我就要搅得你不得安宁。”
“殿下还在记恨先前的事情?”
“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先前的事,已经翻篇了。”
“那殿下今日为何要作弄臣?”
赵曦迎不说话了,她总不能当着这样多人的面质询裴晏礼为何要威胁舅舅和温家。
可孩子的心思惯来写在脸上的,藏也藏不住。
裴晏礼轻叹。
温裴两家素来不和睦。
听闻那日他离开东宫后不久,温相爷便来了,大抵是这位国舅爷与太子说了什么,才叫本已不计前嫌的太子对他如此抵触。
党争是朝廷的毒瘤,裴晏礼向来厌恶,更别说参与其中。
可饶是自己再怎么想要明哲保身,总归他与父亲的血缘关系摆在那,温家的人对他有着天然的敌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没关系。”
沉默半晌,裴晏礼温声开口,“臣有耐心,愿意与殿下真心换真心。”
赵曦迎怔愣抬头。
青年的眸光真挚又温和,那一刻,她甚至在他眼底看到了几分浅浅的笑意。
皇祖母说过,相由心生。
一个人若存心想要作恶,那他是藏不住的,因为他的面相会透出内心真实的想法。
可赵曦迎在裴晏礼的脸上,看不到半点恶意。
如她在御书房里第一次见到时那样,这个青年人身上,透着寻常官僚所没有的干净清冷,他孤傲得好像一棵矗立山顶的青松。
十三岁的赵曦迎并不懂初入官场的裴晏礼,她也不知他与那些世故圆滑的官僚有何不同之处。
她只是在裴晏礼说要真心换真心之后,感到了几分茫然。
在大事上向来对舅舅言听计从的她,那一瞬间,竟也开始怀疑舅舅说过的话。
赵曦迎咬咬唇,忍不住问:“这个少师,你非做不可吗?”
“是。”
“为何?”
裴晏礼沉默。
也就在这时,崇善堂都监孙楷到了。
赵曦迎和裴晏礼皆是一愣。
都监这个职务,本是为管理崇善堂事务、照顾就学皇子而设,但因崇善堂荒废已久,这个职位也就形同虚设。
职位虽是虚的,但孙楷这个人可不是虚的。
他性情酷烈、嫉恶如仇,更重要的是,他是个谏官。
谏官的职责在于纠正君王的过错,若是被他们揪住了小辫子,怕是三天三夜都扯不完。
当初赵泓微服私访去寺院礼佛,听完诵经之后,给寺院的每个和尚都赐了一匹布,临走时只说自己姓温,而不敢暴露自己是皇帝。
原因无他,就是怕被谏官知道。
连父皇都要怵三分,何况赵曦迎?
储君也是君,她现在扮演的角色是太子,若是被孙楷逮着了,免不了要挨上一顿训,还必定会惊动父皇。
毕竟孙楷闲着无事,怎会突然想起到崇善堂来?
定是父皇指派他来监视太子哥哥的,孙楷在这里看到了什么,转头就会说给父皇听。
赵曦迎觉得自己近来流年不利。
先是遇上个裴晏礼,这回又撞上个孙楷,两个都是包公在世,所幸两人都认不出她来,不然就算有九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太子殿下,裴少师。”
孙楷态度恭敬,“微臣方才路过门外,听见吵闹声,想着这会儿应是裴少师与殿下授课的时间,特地前来察看。敢问裴少师,发生了何事?”
完了。
赵曦迎听到孙楷问的是裴晏礼而非自己,顿时心都凉透了。
扪心而言,她今日做的这些,连她自个儿都觉得过分,赵曦迎可不认为裴晏礼会好心到包庇自己。
“裴少师?”
孙楷看出猫腻来,方才进来时,他便看到有两个内侍端着盘子慌慌张张地跑去了外头的水塘边上。
如今看到太子一副心虚的样子,心下也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忍不住提醒:“裴少师是想自己说,还是想让太子自己交代?”
裴晏礼看了赵曦迎一眼,平静开口:“晚辈刚刚授课时,有一只青蛙从外面突然跳了进来,惊扰了太子殿下。”
这话一出,不光是赵曦迎惊了,就连孙楷也露出一副“你在忽悠傻子”的神情。
“这青蛙不怕人?”
“像是不怕。”
孙楷无语,“那这里里外外的宫女太监都是吃白饭的吗?”
裴晏礼反问:“孙大人能徒手抓青蛙?”
孙楷:“……”
确实不太能。
可若是早两个月也就罢了,现下已入秋,那水塘与崇善堂又还有些距离。
再说了,就算真是那青蛙自个儿跳过来的,怎么就刚巧进了人最多的这间屋子?
孙楷是个门儿清的,听出裴晏礼是在有意偏袒。
若换做旁人,依着孙楷的秉性,他定然当场拆穿。
可现下孙楷犹疑了。
温裴两家明争暗斗了多少年,如今裴晏礼的处境多艰难,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
但裴晏礼也不是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