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没有几秒,却仿佛拉长了整个雨夜的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念头无数次在周念脑海随风百转千回。
远方漆黑的车辆开过来,盛渲身旁的黑衣服人提醒:“车来了。”
他的视线是陌生的,先一步挪开目光,帽檐再次遮了眸,听不大出情绪地“嗯”了一声,脸上表情没有变动,也没什么反应。
周念的呼吸一滞,因这冷然的眼神,想起了当年。
闷热潮湿的夏夜,十八岁的周念怀着莫大的勇气等在小巷口,想着反正少年要走了再也不回来,跟他搭句话,一句就好。
一句还不够,她颇有私心地想要让盛渲记住自己的名字。
“我叫周念,不周的周,思念的念。”
少年眼睛漆黑,扯下唇角:“不认识,滚开。”
她瞬间涨红了脸,吞吐不出言语。
发生过的事情突然闯入脑海,回想起来只让人窘迫,不能认真去想。
那会儿的周念挺丢人的,也是后来她才慢慢明白,多少筑成山河的回忆,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世界,怎么翻江倒海都是她自己的事,与他无关。
雨还在下。
手机适时震动起来,救星般给了周念喘息的机会。
“喂,朱经理?”
寡淡的身影握着手机,周念就这么在细雨里越过马路,没入匆匆行人中,很容易泯然众人。
后背泛起微微痒意,好像被谁注视着。
她没回头。
*
雨下得噼里啪啦大了很多,周念心不在焉地听着朱经理的通话,用细白的手遮着脑袋,小跑了后半路。
到家时,朱经理的话才勉强清晰,放大在几十平米的小屋子里。
“药膏能做,那药膳怎么就不行了,你奶奶不是挺出名的吗,你连她的手艺都没有?”
手机里朱经理的话兜着不屑,像是不断摩擦神经的刃。
周念指尖颤了颤,沉默须臾,再开口时奶奶的影子在眼前好像若隐若现掠过:“对不起,我做不好。”
“我最近身子也不爽利,你哪天做了先给我尝尝,明天下了班,你过来试试。”
周念不留痕迹婉拒。
后面的话她没怎么听清,却也能从油腻的语调中看见朱经理那双承诺会为奶奶署名的眼,瞳仁像是比目鱼一样鼓着。
“小姑娘还是年轻,就是缺人鼓励,我给你发短信怎么就不回了,不想工作,还是对我有意见?”
挂上电话前,那边自言自语地笑一句。
“小骚款,在我面前装什么……”
奶奶去世后,没人教给周念社会险恶,独自谋生的日子里,她什么疾苦都尝过了,才慢慢知道势单力薄的无力。
如同她此刻恍然听到了朱经理的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又恍悟已经没有什么躲在象牙塔的资本。
脸庞蒙上层苍白的雾气,什么都做不了,就那么一直看着黑黑的屏幕。
周念捏紧手机,吹过眼角的风有些凉。
这也导致她第二天上班时,直接浑浑噩噩地发了低烧。
忍着难受撑过一整天,同事们分发零食的时候,周念拿起一块薄荷糖含在嘴里,混沌的脑袋才在清新味蕾的刺激下稍微清醒了点。
周念从休息间盛好热水,回到座位。
“周念。”
她放下水杯的动作微顿。
对桌的王姐一向和朱经理交好,扬着语气习以为常地皱眉,挺不耐烦的模样:“朱经理给你发短信了,怎么不回?”
周念坐下来:“回了,我今天不舒服,不方便去给朱经理熬药。”
“人朱经理已经不高兴了。”王姐脸一跨:“别因为你消极不工作,我们整个办公室的奖金又都给扣了。”
同事们安静下来,周念的指尖轻轻抵着手心,又缓缓松开。
“这个月我已经加班二十多天了,今天实在不舒服,扣奖金也是扣我自己的,王姐别担心。”
“让你们请主播,连个几万粉丝的都请不了,一点本事都没有,谁知道你们年轻人是不是真加班?”王姐哧出口气,赶上下班的时间,收拾东西也作出摔摔打打的声响。
前几日她因为同事内评的分数垫底对大家颇有微词,其他人她不好欺负,便时不时拿着周念撒火。
周念也起身准备离开,干净的眼睛反而因为低烧有些锐利滚灼:“您要是真不放心,也可以替我去朱经理那里加班,我这里先谢谢了。”
“哎你怎么说话呢,年轻人做点实事怎么了,天天受委屈的样子做给谁看?”
其他的话被周念抛却脑后。
下班的路上又下起雨,天气预告说是雨季最后一场雨,马路影影绰绰,周念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又忘记带伞了。
快到家时,老巷街口的小饭馆还有人在,零星的客人事不关己吃着面条。
周念打声招呼躲进屋檐下。
这样子做给谁看。
周念微不可查地苦笑,明明谁也没看见,小孩子的眼泪也要在有人能疼爱地问一句“怎么了”才可以得到宣泄。
她请那几万粉的主播时,人家转着话问“鱼州是哪儿?”“小乡镇?”“哎呀该不会是要土味直播吧。”
鱼州很好的。
她这么说。
仍旧也请不来一位年轻主播,就好像当初留不住去世的奶奶,留不住那个黑发少年。
周念闷闷地吐口气,昨晚是她认错人了吗?
微博上内娱明星在戛纳红毯的造型炒得热火朝天,那原子弹一样掀起风暴的大明星没出席仍旧稳稳挂了整天的热搜第一。
金棕榈为他留了中央的位置,外媒称他为“东方天才”“月不落的年轻影帝”。
而这里是十八线小镇,没有肯德基没有星巴克的鱼州,与他“年轻影帝”四个字过分得格格不入。
也许是认错了。
周念低头想着,兀自弯了弯嘴唇,踢开脚下的石子,忽然头顶传来一道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