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鸣来到这里的第六天。
德山外公和玉莲外婆要带着方荣荣去相看镇上做碗的那户男方。方荣荣穿一条花裙子，扎着高高的马尾，十分漂亮。
玉莲外婆衣裳整齐，德山外公也很精神。
玉莲外婆爱好，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有眼光，她老人家的贵衣裳不多，可每一件都干干净净，边角整齐，花样子时髦新鲜。鹿鸣鸣记得从前舅妈有次开玩笑，说自己去市场给玉莲外婆买了一件夏天的灰衬衫，玉莲外婆拿到后连连说了几个好，但那件灰衬衫她却穿了一次，以后就放起来了。
舅妈后来悄悄跟鹿鸣鸣说，“你外婆爱好，她是嫌我买的衣裳灰扑扑的，她不大喜欢。你看她自己去买，一般都要买那种清爽花布的。”
舅妈还说，“你外婆爱干净，好收拾，她烧饭的灶房，从来都是跟水洗过一样整齐，切的葱姜蒜备在菜板上，要一撮一撮分好，特别讲究。我是赶不上她心细啦。”
鹿鸣鸣那时说：“她老人家一直习惯这样。”
舅妈笑，“你外婆啊，最疼你们这些小辈的了。”
鹿鸣鸣想到这里，抬起头来到：“你们都去，我帮你们看家。”她摸了摸裤兜从里面摸出一沓钱，数了数，共72块6毛，全部放在玉莲外婆手里，虔诚说：“千万看成。”
玉莲外婆不要这钱，鹿鸣鸣非给不可，学小时候玉莲外婆硬塞她钱的神情和口吻：“你一定要这钱，不然我不高兴。”
玉莲外婆就心软啦。
玉莲外婆笑呵呵地说：“你跟我们一起去耍耍，你自己呆着怪没意思，怕你不会烧饭。”
鹿鸣鸣问：“我也去？”
德山外公笑，说：“你也去。”
鹿鸣鸣看看自己快编完的箩筐，抓起草帽盖在头上，喜笑颜开，“那我也去。”
方荣荣看了眼她脸上的疤，“她去干什么！”
德山外公立刻道：“你管人家干什么，你管好你自己！”
方荣荣就不说话了。
玉莲外婆牵着鹿鸣鸣的手，塞给她一个大橘子，“德山早上新摘的，甜。井水养大的椪柑儿树，就是甜哦。你没吃过我们这边的椪柑儿吧。”
鹿鸣鸣听完立刻就热泪盈眶：“谢谢您。”
时间太长鹿鸣鸣几乎快忘记乡音，原来这不叫橘子，这叫椪柑儿。她想起来，这叫椪柑儿，比橘子小，青涩的皮，扁圆扁圆的身子，像小灯笼，结在树枝上一串一串的。有的很涩口，有的却很甜，皮越红越甜。
那户人家在镇上，走路远，坐车能快。德山外公有一辆二八大杠，可载不了这么多人，德山外公扯着嗓子问小李舅妈他们家，“你们三个轮的车今天借我用用？”
“二叔，不行。”他们说，“今天要拉猪仔，不能借给你啦。”
德山外公就笑笑对大家喊，“等什么，今天得用腿走路啦，走吧。”
冉琼不住夸方荣荣裙子真好看，像大队公社布幕上的女演员，方荣荣听完红了一脸，扭头偷偷笑。
玉莲外婆悄悄问鹿鸣鸣，“累不累？”
鹿鸣鸣说，“不累，就是脚疼。”
玉莲外婆扯扯鹿鸣鸣的袖子：“那我背你。”
鹿鸣鸣被玉莲外婆的话吓了一跳。
要是小时候玉莲外婆这么问，她肯定想也不用想，一下子跳到她的背上，摇着小脚丫欢欢喜喜唱着歌搂着外婆的肩膀。可是现在的她长得跟马儿一样高，比玉莲外婆还壮，还长着一张玉莲外婆不认识的脸，怎么看自己都是一个外人，怎么能让她背呢。
玉莲外婆反应过来也哈哈大笑，“怕是背不动你啦。你小一点，还行。”
鹿鸣鸣挽着她的手臂，咯咯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偷偷哭啦。
玉莲外婆这个时候手臂光秃秃的没有戴手表，鹿鸣鸣想，什么时候给玉莲外婆买一只她最喜欢的手表，时不时抬起手臂看看时间，玉莲外婆就知道该烧午饭啦，该喂牛啦，该收工啦，该给孩子们洗澡啦……
“到了，就这家铺子。”冉琼抹抹脸上的汗，笑着说：“德山，进来看看你未来的新女婿。”
德山外公笑着走在前面，和玉莲外婆一起。
方荣荣听这话脸一扭，不大高兴，磨磨蹭蹭不进去，冉琼看她这个样子知道自己话说早啦，忙去哄她。
鹿鸣鸣走进铺子里环顾四周，不大的屋子，里头摆个左右抵墙的玻璃柜，两面墙都是格子木架，陈列着大大小小花花哨哨的碗和瓷器茶具，一个没玻璃柜子高的男娃坐在里头看铺子。
鹿鸣鸣吃惊：“就是他？”
冉琼看都不看，在外头嗓门一扯，“就是他！”
德山外公呐喊：“他？”
玉莲外婆也说：“会不会小了点。”
冉琼拉着方荣荣进来，看见那看铺子的男娃，脸上笑立刻就僵住啦，她尴尬道：“不是他不是他，搞错啦！这是他弟。”
德山外公长长松口气：“我说呢。”
男娃嘿嘿一笑：“你们找谁？”
冉琼坐下，“去，钱二，把你哥喊回来，说家里来客人啦。”
男娃歪歪头：“你们找我哥干啥子。”
冉琼一拍玻璃柜：“跟你说你也不懂，快去！”
男娃痴痴笑：“我哥在窑上嘞，你们去八里田找他咯。我爹妈也在哪儿呢。”
冉琼犯难，起身道：“要不我们去窑田找他去。估计在出活儿呢。”
方荣荣不乐意：“窑田是啥子地方？”
玉莲外婆问：“是烧窑的地方？”
“是嘞是嘞，他们家的碗都是钱大和几个请来的短工烧的，这娃正正经经手艺人。走吧走吧。”冉琼知道那地方，她走前面带路。
方荣荣踢踏着皮鞋，抱怨，“早知道就不来了！”
德山外公：“你不来，有的是人来！”
玉莲外婆喊声正在观望碗架的鹿鸣鸣，“走啦，鹿鹿。”
“哦，来啦。”鹿鸣鸣蹦蹦跳跳跟上他们。
方荣荣不痛快地回头瞪了鹿鸣鸣一眼，“这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