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沈清昭,你太狂妄了! 谢离疏本想当场痛骂沈灼,可心湖被砸入了一颗足矣掀起巨浪的石子,令他噎着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谢家如同腐朽枯木,早已是桑榆暮影,垂垂老矣。 南方士族大多占山护泽[注1],谢家更是其中之最,已经达到了疯狂的地步。 前几月,一众孤苦山民曾联合上书状告谢家分支,说起冬日难捱,家中已被饿死数人,请求世家让他们进入山林打猎。谁知官府谁也不敢查,冤情如泥牛沉海,山民也离奇惨死于盗匪之下。 究竟是何人动手,谢离疏心知肚明。 太多冗杂的问题无法解决。 前者无力,后继无人。 军马案一事,彻底寒了谢离疏的心。 谢离疏承认自己生出了悖逆的想法,他的手掌隐隐抽搐,好似沈灼的话点燃了一切,给予了他拔除腐烂的力量。 你可以动手。 只要轻轻一掸,虫子便会被掸走,便能拯救那颗快要被啃食干净的腐树——晋朝。 这种想法如同鬼影般游荡在脑海之中,推动他,教唆他,要让他为之倾尽一切。 谢离疏猛然间惊醒,惊惧万分的喘息—— 你是谢家家主。 你只能守护,不能摧毁。 世家永远比国家更为重要,哪怕你无法忍受,也必须忍受下去。 谢家,重如泰山! 谢离疏咬牙,嘴里尝到了血腥味:“我是谢家家主,你不怕这么说,我会与你为敌吗?” 沈灼:“我已做好了那个准备。” 谢离疏赤红着眼:“愚蠢!” 沈灼:“谢离疏,不必再刺我,你既知军马对朝廷的重要,又怎会只是一味怨恨朝廷不记得谢家功劳?” 谢离疏低低的喘气,企图让他看到自己的卑劣:“兴许我便是这样的人?” 沈灼:“那你应当先来恨我,你父亲为你千恩万求的药,却被阿兄截胡到了我的手上,还耽误了你入仕的时间。” 像是针。 沈灼轻描淡写间,便刺穿了谢离疏的逞强。 谢离疏无话可说,沉重、凝滞、瞬间压来。 眼瞧着沈灼即将离开内院,谢离疏竟从书房追了出来:“站住。” 沈灼站在垂花门前,身后是大片瑰丽如火的桃林。 群芳吐艳,落英缤纷,他陷在万千繁华之中,神色平静得不像是在面对未来的敌人,而像是在面对一个久违的老友。 谢离疏张了张嘴,喉间一丝哽咽之感。 沈灼却没有催促,只是安静的等待。 正是因为对方是谢离疏,他才会当面说出那句狂悖之语。换做任何人,沈灼都会虚与委蛇,有所保留。 名士,当如谢离疏。 谢离疏眼神闪烁,在内心安慰自己,沈灼只是少年心性,总有一天会变卦的。 “我跟你一起去诏狱,哪怕你见到宗天朗,他亦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 沈灼亦无回答,隔了前世今生,隔了久远记忆,他想起了自己坐在御座之上,冷眼看着朝堂诸臣时,却未敢对谢离疏说出的话—— 谢离疏,打造出我们想要的谢家吧。 — 临近黄昏时,两人才抵达了诏狱诏狱。 诏狱并不只有一个,而关押宗天朗的诏狱却是最特殊的一个,直属皇帝,并且近十年来已两次易主,前五年为国师石煊主管,后五年为六皇子沈倦主管。 但不论是谁,进入诏狱后向来都是‘一分法,十分罚’。 诏狱酷刑之狠,进去几乎能搭上大半条命,在建康城也属能止小儿夜啼的程度。 天空堆积了大量阴云,重重的积压下来。 远方灰黑色的匾额上书‘诏狱’二字,两处立着的木杆沾染了无法被洗刷干净的血渍,满庭积雪难以消融,寒鸦站在木杆上拍打着翅膀,发出嘎嘎的尖锐鸣声。 石板路的尽头,酷吏和戴面具的绣衣御使正在进进出出。 沈灼抵达了诏狱,脚步反倒慢了下来。 分明万般算计才终于要见面了,沈灼却有种思乡情怯的滋味。 谢离疏:“怎的不进去了?” 沈灼:“老师入狱前,我曾同他大吵了一架。” 谢离疏:“……是如何争辩起来的?” “老师逼问我,阿兄送与我的玉簪,在三年前究竟被我用来做了什么?” 沈灼自嘲道,“可笑我那时只觉老师管得太宽,对阿兄总是恶语揣测,还同他闹了脾气。” 谢离疏:“?” 玉簪?宗太师怎会突然提起什么玉簪? 沈灼深吸了一口气,走入了这个让他前世今生都万般惊惧的地方。 来到诏狱的最里层,光线便更加晦暗,宛若闯进了阴森地狱。 粗大的木栏背后,关押着日日夜夜受到折磨的犯人,正紧盯着进入这里的人。 啪嗒啪嗒的水滴不停的砸向石板,也砸在了沈灼和谢离疏的心头。 忽的—— 不远处传来了骚乱。 沈灼和谢离疏对视一眼,连忙朝着前方奔去。 “哟,还在抵抗呢?” “今上说了,军马案尚有些事情还未查清,太师您还是尽早交代军马案银钱去处吧,莫让杂家为难呐。” 一群狱卒正要将年迈的宗天朗从牢狱中拖出,分明才进入诏狱大半月,宗天朗已比往日瘦弱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