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把手从厚重的书底下抽出,不耐烦地推开双子凑太近的脸。
“没什么啦,只是一些很没意思的东西而已。说了你也不会喜欢的。”
“没意思的东西是什么啦?”太宰葵不依不饶地拉上太宰治的衣角。
“……如果你还没失去理智的话,就应该知道我们是在偷偷活动。”一天的讲课学业让太宰治有些劳累,他疲懒地瞥双子一眼。
稚嫩的话音消散在空旷的室内,一时之间,昏暗里只有一道重叠的似有若无的呼吸声和烛火安静燃烧的声音。
太宰治和太宰葵都无声地望向那苗烛火。
两双在黑暗中兀自发亮的眼睛,像两双猫眼一样。
黑发双子谨慎地听障子门外的声音,似乎有谁的脚步声。但那脚步声也渐行渐远,直到完全隐匿在黑夜里。
听到这里,兄妹俩同时松了一口气。
葵不好意思地冲兄长吐了吐舌头。
“略——”
“……不要挑衅我哦?”
太宰葵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端庄地坐了起来,乖巧无言地朝太宰治灿烂一笑。
太宰治觉得有些可爱,但他抿了抿唇角,向太宰葵招手示意凑近一些。
他的手指指向书中最后一句话,顺着他手指划过的地方,太宰葵在心中轻轻念着。
【何を以て故か。一切有為法。夢幻の如く。露の如く電気の如く。そう考えるべきだ。】
(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连串晦涩难懂的字句,光是读出来都很困难。太宰葵皱眉,像是被迫面对不喜欢的东西的猫咪一样,呈“大”字状瘫在榻榻米上。
“这不是很有趣吗?”太宰治反复摩挲着那两行字,眼里透露出兴趣的光芒。
“是啊哈哈……我好像看到了肥皂泡泡在冲我招手。”
但太宰治却不满意起来,他推推葵的身体,扒拉开她闭上的眼睛,“快来一起讨论啦!葵,你是笨蛋吗!”
幼小的孩童像是抱着心爱的玩具,眼里闪着狂热的光芒。他抱着占据他小半个身子那么大的古籍,动作笨拙地趴在葵身旁,把书立在面前。
太宰治感觉冥冥之中他似乎是理解了什么,但那种感觉像迷雾,像闪电的影子,还没等他抓住就从手心溜走了。
太宰葵不情不愿地翻身过来,凑上去,反复观看那句话。
“……说不定是在说‘虚幻’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总感觉有哪里不太一样。”黑发男孩先是眼睛一亮,紧接着开始皱眉做思考状。
“这是什么啊,好讨厌,这么难懂。”
太宰葵插进治和古籍之间的空隙,不满地翻开封皮看。
《能断金剛般若波羅蜜経》赫然跃于纸上。
“好像是讲佛教的经义……啊,烦死了,看不懂,又臭又长……”小男孩烦躁地揉乱头发,心有戚戚焉地贴到葵的脸边一起看。
太宰葵蹭了蹭他的脸。
“看不懂也要看吗?”
“是作业啦,不过也很有意思……可恶的老头子!”
“呜……!可恶,我也想去!”葵露出恨恨的表情,捏紧了小拳头。
“哈哈,只是嫉妒心发作吧你。”治像抓到敌人把柄就直言上谏天皇的大臣一样,露出了奸诈的笑容。
听到这句话,太宰葵脸上的表情顿时不自然地僵住,她抿着唇角低下头,将表情藏在阴影之下。
“好烦啊,又不是那样。……”
太宰治不说话,他转头盯着太宰葵头顶的涡。
沉默弥漫了一阵之后,葵突然笑容满面地抬起头。
“哈哈,怎么样!阿治被我吓到了吗!”
她在榻榻米上朝右滚了两圈,滚进了自己的褥中,缩进了被子里,隔着被子发出闷闷的声音来,“我先睡了。”
“晚安阿治。”
太宰治撑着下巴,看那团鼓起来的小包,想到了后院的向日葵。
【葵应该是喜欢向日葵的吧?】
那天,他去找母亲说,想要把后院的花都拔了,换成向日葵。结果换来得是母亲的一顿训斥,说什么身为太宰家的长男怎么能这样……后面的训话他没听进去。
就在他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时,他瞥到了拐角处的一角白衣。
像是在冬天捕鸟,以前从外面村子里的人学来的捕鸟方法。把稻谷一粒一粒地排好顺序引到倒扣的斗笠前,在即将要捕捉到麻雀的那一刻——太宰治露出了这样的笑容。
【捉到你了。】
他眨眨眼,什么也不说,只是学着记忆中太宰葵的笑容,抬头朝喋喋不休的女人灿烂一笑,对方就如他所想般地停下来了。
“……下不为例。”
“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欲望,阿治。”
这样隐含威胁的话语他全然不顾,因为对方分明也暗中默许了他的举动。
*
只不过……
【……干嘛啊,明明全部都听到了,还不快来感激我……】
想象中的葵眼泪汪汪地夸奖他,像崇拜天神一样望着他的场面并不存在。反而只有某人躲到被子里不来看他。
太宰治托腮望向别处,烛光落在鸢色的眼里熠熠生辉着。
他无声地爬起,吹灭了蜡烛。
顿时,一室陷入了黑暗与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