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三十年寿命,一日白头给百姓求了场雨,还得了梦之魔神‘明君’一诺。”
三碗不过港里,钟离说至此处住了口,端起桌上的白瓷茶杯,吹开茶叶轻啜一口。茶烟袅袅,茶香浮动。
苏茜茜是他唯一的听众。
他们在三碗不过港的一角,田铁嘴声大,周围人重心都在他身上,没人能听见他们的聊天内容。
苏茜茜看了看田铁嘴,目光又落在钟离身上,问:“这个故事,田铁嘴也说过吗?”
这样的人,这样的故事,讲出来会不会令这些普通民众动容,洒一片清泪呢?
黑发的青年凤眼轻挑,笑着否认:“不。世上知晓此事之人并不多,又哪有什么故事流传。”
沈客这个名讳,是作为梦之魔神的走狗流传世间的,从来是反派角色的定位。
苏茜茜说:“我不认为她是个反派。从你的描述来看,她认识归终,投奔梦之魔神是有苦衷的。”
“你的感觉是对的。”
没错,沈客会去投奔梦之魔神,皆缘于归终。
归终喜爱人类,和摩拉克斯联手是为了早日肃清动乱。而沈客,是归终的下属。
好友,师徒,君臣,每一个都是她们关系的定位。
梦之魔神占有富饶之地,手下民兵百万,又兼精神钳制了骁勇善战的夜叉一族,为她肝脑涂地,易守难攻,偏偏她还暴戾恣睢,不是个能相与的。
沈客才孤身入敌营作细作。
事实上这一举动完全没有必要。梦之魔神难拔,却也不是拔不下来,魔神战争持续了千年之久,旷日持久的战争耗就完事了。
但筵席上沈客满饮一杯,持箸敲杯长歌。一曲后她说:“你们耗得,我却耗不得。”
她是人类,只有百年寿命。
“梦之魔神处有我想见的人,我要去见他,又或者说:我要去救他。此行成与不成皆是我之抉择,不必为我挂怀。若是身死,亦是我之命数。”
虽死无憾。
没人能劝住她。
“那后来呢?”她问的是沈客祈雨之后的那个后来。
沈客祈雨折了三十年寿命,梦之魔神对她许诺,那位少年呢?
即使不指名道姓,全程以少年指代,苏茜茜也知道那个被称作“金鹏”的少年就是魈,如今璃月的降魔大圣,护法夜叉。
他是喜欢沈客的吧?而且看样子和对方已经是两情相悦互定终身。
伴侣平白折了寿数,注定死得更早,还有个魔神在一旁对沈客虎视眈眈,再看如今他形单影只的模样,估计结局不会很好。
但是听故事肯定是想听全本的,哪怕知道结局是悲剧收场,可不知道过程就是会让人心痒难耐。
到底是怎么发展到那一步的呢?
梦之魔神幡然醒悟自己的爱,她本身又是骄横的魔神,所以后面棒打鸳鸯强取豪夺?
又或是沈客间谍身份败露,辜负春心,被吉蒙里含泪处死?
“都不是。”
钟离说。
“沈客身死与她祈雨只相隔两年。”
苏茜茜孩子似的咬着茶杯口,抱怨道:“钟离先生你倒是说啊,怎么一个故事给人讲得断断续续,都吊了我好几天了。”
钟离轻笑:“哪有说书人一气将故事讲完不留悬念的?欲知后事如何,还请苏小姐明天再来一道。”
苏茜茜无奈起身离座告辞。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钟离凝眉。
沈客……
见到她的那瞬,那个磨损到几乎看不清面容的残像忽而焕然一新。女子的音容笑貌,曾经的浅笑低眉,尽皆拂开积尘重新清晰起来。
她也曾生动鲜活过啊,在呼啸而过的岁月之中。
“摩拉克斯。”
她唤他的名字。
声音冷静清冽,永远含着几分戏谑,带着游戏人间的漫不经心。
“好好照顾他们。”
那是沈客临行前对他说的话。
他曾经以为那个“们”是指归终以及一众仙人,可她和留云借风他们关系远没有好到需要托付他人照料的地步,这样联系未免过于牵强。
直到他看见那个孩子,那个墨绿短发的金瞳夜叉,方才明白。
少年夜叉自愿拜入他麾下。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五一十答复。
想起夜叉真名的重要性,他便说:“在异邦的传奇故事中,‘魈’之一字代表着遭遇苦难,饱受淬炼的鬼怪。你也经历诸多,以后就用这个名字吧。”
少年猛然抬头,一双猫儿般的大眼,美丽,却空洞无神,望着他怔怔流下泪来。
“你的名字日后自然有人会替你取,那个人不是我。”
那一刻,可谓心如刀绞。
而摩拉克斯这时才后知后觉,那个“们”里到底包含的是谁。
还未动身就连对方的退路都想好了,该说不愧是她吗?一步十算。
苏茜茜。
不同的名字,不同的性格,不同的人生,却同她有着相同的相貌。
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与那个对酒当歌的逍遥谋士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