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快将几句西皮原板唱完:
“那日他来将婚骗,幸中母氏巧机关。
如今若再去重相见,他岂肯将儿空放还?”
她的声腔比之前进步很多,圆润婉转,却掩不住唱戏的人如泣如诉。
唱完最后一句,沈清嘉起身便将唱片关掉了。
这段戏后面还有很长的一段西皮流水,但是她不唱了。
“后面怎么不唱了?”高启盛问。
“不合时宜,所以就不唱了。”她轻轻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然后离开了。
高启盛再次打开唱片,唱片里的声音不懂人的心情,继续唱着:
“母亲不可心太偏,女儿言来听根源。
自古常言道得好,女儿清白最为先。
人生不知顾脸面,活在世上就也枉然。
强盗兴兵来作乱,不过是为物与金钱。
倘若财物遂了愿,也未必一定害人结仇冤。
倘若女儿不遭难,爹娘回来得团圆。
倘若是女儿遭了难,爹爹他定要问一番。
如今称了儿心愿,落一个清白的身儿我也含笑九泉。”
高启盛知道沈清嘉是难过的。
她唱“如今若再去重相见,他岂肯将儿空放还”,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明天就要被送出去。
她不唱后面的流水,是因为她困在这里无依无傍,不遭难也没法和家人团圆,遭了难也没人替她问一番。
所以不合时宜,所以不唱了。
沈清嘉一个字都没有说,但是他听的懂,从她开口唱了第一句,便听懂了。
这个女人的悲伤与哀叹是如此的无声无息,幽微曲折。但是他听的懂。
高启盛有些怨恨自己听的懂。
他静静地站在客厅里,把这段戏听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喝完了瓶中的最后一滴酒,终于还是拿起西服外套出门了。
高启盛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他喝了不少酒,慢悠悠地开着车。不知不觉还是到了高启强的家。
高启强深夜见到弟弟很是惊讶,见他喝酒开车更是生气。但到底也没舍得多骂几句,还是带了进来沏茶给他喝。
高启盛也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他不是很理解自己,他觉得自己只是有些烦躁。
于是他开始和哥哥撒泼,要哥哥把沈清嘉从自己家里搬出去。
高启强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沈清嘉投诚之后他观察了一段时间,原本不需要弟弟再关着她,打算让弟弟放她出去。
但刘老的出现让高启强更谨慎了一些。他想弟弟可能是看沈清嘉看的有些烦,于是耐心地解释:
“小盛,你再耐心盯着她几天,很快的。”
“本来我可以让她在外面住,找别人盯着她。但是这个女人主意太大,而且我一直怀疑她之前还有没有收集别的证据。”
“如今她傍上刘老这棵树,我怕她不受我们控制,不好好劝刘老给我们做事。明天就是刘老的寿宴了,到时候,我正式把沈清嘉送给他。”
“往后沈清嘉就会有部分时间在养老院住。等她劝刘老把我的事情办成之后,就让她彻底搬去养老院……”
高启盛只觉得心头有一股邪火,越听火气越大。
他今晚喝得实在是有点多,于是把杯子重重一顿,梗着脖子开始和哥哥发火:“不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我成天把个biao子放在家里是怎么说!”
他的脸涨的通红,梗着脖子,青筋暴起。
高启强愣住了。
弟弟很少敢这么和自己发火,而且话说的阴阳怪气,高启强并不明白弟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何止他不明白,高启盛自己也不明白。
他吼完之后便开始后悔,开始厌烦自己,于是重重地摔着沙发上的抱枕。
高启强仍是不明白,见弟弟如此生气,想了想说,“也对,是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那这样,明天我让小虎把她接去,剩下的一段时间让小虎盯着她。你也盯了她很久了,是有些累了……”
高启强还要继续往下说,一旁一直站着的陈书婷却隐约听懂了什么,过来制止了高启强。
“以后别让沈清嘉去了。明晚的寿宴我来找人,找个京剧学院的学生,我明天一早就去找,耽误不了。”
高启强诧异地看着沈书婷,陈书婷却连拖带拽把他拉走了。
高启盛在沙发里坐了一会儿,心头如释重负,却又带着无名的混乱和火气。于是起身让保镖开车送自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