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拜城的招待所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
一行人在小巴车上睡得云里雾里,下车时也没个准备,冷不丁被近零度的寒风吹得瑟瑟发抖,连跑带跳地进了招待所。
“东哥,这个点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坐着啊?”
季弦月冷得直跳脚,抬眼望去,就见蒋老的助理颜东正裹着羽绒服坐在招待所大厅的沙发上。
在他们眼里,颜东一直都是个非常神奇的存在。他就像台永远不知道累的机械人,永远鸡血永远精神抖擞地传达着蒋老的各项指令。
就比如此时此刻,夜里三点多,颜东利落地从沙发上起身,半点不见疲态。
年近不惑又如何?比他们这群一睡眠不足就头重脚轻的小年轻看起来,精神头可足多了。
“回来了?”他走过来低声问,“听陈川说,和你们一起出去玩的人正好是这次来采访老师的记者,哪个是他们领导?”
不是找他们干活的就好。季弦月和阿玲皆是心头一松,然后齐齐指向骆青野。
“你们好你们好,我是蒋老师的助理,颜东。”他大步越过二人向骆青野走去,一边就跟变魔术似地弄出张名片递了过去,“听说你们到了拜城,老师特意派我过来替你们安排住宿。离这儿不远,说名字怕你们不知道,不过是这里最好的。就坐我车吧,我送你们过去。”
“您辛苦。”骆青野右手插在口袋里,左手接过名片,“不用那么麻烦,住这里就好。”
怕老板听到自己一边住着人家的店还一边说人坏话,颜东刻意压低声线,“招待所条件一般,你们刚来拜城,怕是习惯不了啊……”
估计是因为一整天都在车上的缘故,没能好好休息,骆青野的脸色看起来略显苍白,光洁的额头上更是覆着一层薄汗。他说话声不大,声音还有点嘶哑,但语气坚定:“没关系,蒋老不也带着学生住这儿吗?”
蒋伯云是敦煌艺术研究院出来的教授,在莫高窟研究临摹了二十多年的壁画。十年前从研究院离职,向国家文物局申请了一个民间壁画保护项目,组了个工作室,从此带着学生开始在各地进行壁画的修复和临摹工作。一年前,工作室接到了拜城政府的邀请,前来临摹羌曳壁画。
按理说,依照蒋伯云的身份,他们一行人原本也是被安排在拜城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就是颜东给骆青野找的那家。但壁画临摹是细致活,他们一人负责一幅,也得耗时一年有余。蒋老觉得这么长期占着人家豪华酒店的七八间房不太好,所以就把工作室挪到了三公里外,每晚只要79块的招待所里。
蒋老高风亮节,苦的是几个几个从小睡惯床垫的小年轻。招待所的硬板床自然不能和五星级的高级床垫比,初到拜城的半个月里,他们每个人都是腰酸背痛的。
颜东不想在这些细节上丢了蒋老的面,想把人弄到大酒店里住。无奈对方不领情,颜东也懒得折腾,索性点点头,带着他们去办入住了。
没走两步,余光见季弦月还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自己,他又折回来没好气道:“不困是不是?明天八点就得起你还不去睡?”
拜城的作息时差和内地相差约两个小时,“八点起床”听上去似乎挺有人性的,但对于已经被新疆人民同化了作息的众人而言,实则是一个需要七八个闹钟,坚定心智才能完成的要求。
可以,这很颜东。
毕竟在多数情况下,“颜机器人”也不把工作室的其他碳基生物当人使。
季弦月痛心疾首:“东哥,跟人沾边的事,你是一点不干呐!”
“知道就好,快去睡觉。”未了又架不住操心的命,嘱咐着,“降温了,你们几个小崽子都给我注意保暖,不准感冒。”
“是是是。”
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她还是三步两回头地朝骆青野的背影望去。
她有些奇怪,明明不是左撇子,怎么一直在用左手做事,不觉得别扭吗?还有,这么冷的夜里,为什么还会出汗?
走在骆青野身后的曹伊水也注意到了男人的异样,她凑上前去小声问,“是不是手疼了?你这伤……”
他捂着右手,摇摇头,“我没事。”
招待所的入住登记很简单,将三人的身份证简单拍了个照就算完成。骆青野把大床房的钥匙递给曹伊水,“注意点就行了。你早点休息。”
“可……”这么冷的天,又穿得这么少,怎么会没事?
骆青野的手伤一直都是他不愿多谈的话题,曹伊水心里着急,可瞥见男人冷淡的神色后,她也只好作罢,沉默地走进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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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的环境并没有颜东说得那么差劲,该有的设施都齐全,墙角的办公桌甚至还配了一张单人沙发。
年久失修的空调半死不活地打着热风,屋里的温度比外头好不了多少。手腕处传来的钝痛一阵接着一阵,令骆青野使不出一点儿劲来。
“热敷一下,总比没有好。”杨西递给他一条热毛巾,“别谢我啊,是曹妹妹让弄的。”
骆青野没理他,道了声“谢谢”。
温热柔软的毛巾裹在手腕处,很大程度上舒缓了他的不适。骆青野缓缓呼出一口气,左手从包里抽出了笔记本。
“老骆,你也太卷了吧!”杨西都懵了,“不睡觉么你?”
“不困,我写个策划就睡。”
杨西有时候是真看不懂他的这位搭档,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主任记者,放着莘台大好前程不去争取,反而报名来了这么个偏远的小地方跟什么名人专访。
来就来吧,现在手伤复发了也要大半夜写策划案。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是,这类艺术专题报道,以新闻为主打的莘台并不会太重视。即便做得再好,也对晋升没什么实际帮助。
“明知道自己这手得好好保养,不在莘城待着,大老远往新疆跑。我跟你说,就你这伤,跑遍拜城都不一定能配得到你用的那膏药!”杨西翘着二郎腿坐在床头和他聊天,“一天天的也不知道你图啥,缺心眼!”
和他相比,缺心眼本人则显得非常淡定:“膏药只是缓解,治标不治本,有没有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