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未过多久,竞逐结束。
周掌柜亲自将美酒奉了上来,递与少女手中。
儒生一众垂首悻悻离去,闻锦瞥向男人,想致谢又有些不好意思,羞赧地晃了晃手上的酒壶,试探着和解:“士子要不要一起尝尝?”
晟云洲先询问了自己点的外食,听闻掌柜说还差两道,颔首抬步,陪她去了天香楼的后院。
天香楼前后靠水而居,前面是渠,后面是湖。
四月,幢幢路灯下,湖面碧波荡漾,荷叶点缀其间。
少女坐在湖边木板桥的矮席上,双足伸出桥头,露出珊瑚红面的绣鞋,玉白脚踝若隐若现,在水上清灵摇晃。
她开口关怀:“士子留京,定然是考了不错的功名吧?”
继上一回榜下相遇,时隔已有一月,闻锦以这样的寒暄掠过他们之前的不愉快,合乎情理。
只是晟云洲刚答一句“还行”,彷佛听到帏帽下低低笑了两声。
状元,也只是还行?
“那我得改口叫‘大人’了。”
晟云洲坐在旁侧,两手后撑,双眸盛着如练月色,沉默了会,“姑娘平时很爱看书?看你刚刚答题,好像读过不少书?”
小姑娘如实回答:“家里人都太会读书了,我不好当白丁。怕被嫌弃。”
那谜题出的这么杂,她比那一群儒生,不遑多让,绝对在读书上下了不少苦功。
男人沉吟了会,“其实,你刚刚在楼里说的话,没什么不对。”
话音一圃,晟云洲感觉自己咬了舌头。从他口中听一句软话,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他也绝非不识好歹的人,“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同他们置气。”
他只是不希望为他说话的人,还要为他一晚上不高兴。
毕竟这样的人不多,盼着个个长命百岁才好。
“有这样闲时坐下喝茶的时光,与其争吵,不如多吃两盘点心。女儿家,不该每天开开心心的吗?”
闻锦低低地笑了。
忽然想起今天白天宋蔺挨了一棍的样子。
状元郎,怎么一会极度计较,一会又好似历经人世,看得极开?
明明才二十出头,比她大两岁而已,说起话来,总把她当小孩似的。
闻锦不懂他,却懂顺坡下驴,识相地应声:“嗯,我知道了。”
她俯首为他斟酒,温顺的令晟云洲不由侧眸。
灯火莹莹下,女孩的面容,尽数遮在帏帽之下,而她穿的衣裙,正是那日的霜叶红蜀锦所裁。
一片火红的三裥裙上,暗纹随着双腿的微动,波光流转。
他们相识,却也互相不识,在这样奇异的不知对方身份的情况下,一同坐下喝酒。
属实难得。
少女注意到他的目光,捏了捏裙边,含笑解释道:“我总要带头穿出它的好看,才有女儿家争相购买。这些天,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去店里问了。只是还不够广传。”
晟云洲默然片刻,“要说带头,我听闻汴京城女子的风尚,素是那几位出名的行首引领得多。”
她既因他买下那批蜀锦,他自然也不愿见她一亏到底。
少女果然一点就通,盈盈笑道:“大人说的在理,行首们比我瞩目多了,穿一次指不准别人就记得了。不过,要说汴京最受瞩目的行首,得是云月楼的容行首了吧。”
晟云洲:“......”
确实是。
只是,这颜色毕竟与他有关系,让牡丹来宣传,总给晟云洲一种不要脸的感觉。
闻锦捏了捏下巴,想到容娘身边那位张牙舞爪的护花使者,笑了笑,摆手道:“想想而已,我也请不到她。”
她掂了掂那令人趋之若鹜的陈酿,男人垂眸沉思了片刻,接过小盏,与她在月下对酌。
陈酿入腹,醇香馥郁,晟云洲将杯盏放下,自行再续一杯,忍不住好奇道:“你为什么这么护着晟云洲?”
闻锦不擅饮酒,喝的比他慢许多,听到他的问话,动作顿了顿。
晟云洲执杯续饮,斜眸只见小姑娘缓缓将杯中美酒喝完,仰头望月,“因为,我是他的遗孀。”
晟云洲一口酒喷了出来。
他这行为实属有些失礼,闻锦却没有介意,将他还予自己的手绢礼貌递上前,“大人没有听说过三年前,齐国公给晟相聘媳的传闻吗?”
晟云洲轻拭嘴边的酒渍,“......略有耳闻。”
但那不是个谣言吗?
“我就是那个女孩。”
“......”
还真有这么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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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这时,跑堂踩着轻微快速的步伐过来,同晟云洲说他的外食好了。
闻锦起身与晟云洲行礼作别,晟云洲盯着她的帽帘看了会,有什么话想问,却又有些,不知从何问起。
沉默了一阵,他仅同她颔首作别,转身离去。
跟随在跑堂的身后前往天香楼大厅,晟云洲不经意回头再望了一眼。
小姑娘仍然坐在水桥边,对月独饮。
关于冥婚的传闻,他入京的时候就听说过,还各种说他丧心病狂,显灵作祟,神乎其神的。
晟云洲是真的没放心上过。
但如今,他得好好问一问花神,当年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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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楼的外食做的很是周全。
待宋蔺将食盒带回,家里正好开饭。
宋老爷子一高兴就喝大了,夜色愈深,思珩留家看顾,晟云洲独自一人送王飞上了码头。
江风习习,满月倒映在水面之上,顺着阵阵涟漪摇晃。
王飞的双颊酡红,抱着包袱朝晟云洲笑:“我记得以前村里办喜宴,宋官人的酒量是最差的,今日,竟只有你没醉。”
晟云洲愣了愣,正斟酌托辞,好在王飞只是感叹,并没有疑心,睁着清澈大眼点评道:“会喝酒是好事,做了官,以后难免要应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