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茶铺子和她黄色的衫子，以及当时端在自己手里的那碗茶汤；额日乐忧愁又倔强的那一眼，像花蕊一样，在风里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有嘎鲁，还有嘎鲁，最初的那一眼——在梦里，无数次相逢的那一瞬间。身后，母亲很快就赶了过来，于是她拔腿就走进了竹林。
她走得很快，只在母亲最初喊住她时停顿了一下，像是梦中的人被叫醒了一瞬一样，但她不管，埋着头向前走，直到听到她母亲脱口而出的“江家”二字——这山这么重，重得她不知道要怎么带着这样的重压向前走，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又听后边的声音说“拿人头谢罪”——这刹那她真的走不动了，她人生头一次问天，为什么要让她做江家的女儿。
然而听着母亲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停下的脚步又情不自禁迈了起来，但她走得很慢，脚步格外的沉重。
母亲发现她又开始走起来，于是又开始不住地叫她停下，她听着母亲在后头喊的无数声站住，心里只有，走一步吧，再走一步吧，如果有个门，她就会从门那里逃走，什么也不想，去找嘎鲁，去找蔼林，远走天涯，再也不回来。
然而这黑暗的路，终于走到头了——
她站在原地，母亲终于提着灯走到了她身后，那灯把前方照亮了——是一片白墙。
在黑夜里，白得尤其扎眼。
向左望，向右望，燕婉把眼睛望穿，只看到扎眼的白消隐在无边的黑夜里，望不到尽头。
兰英了然。
后面，丫头婆子们终于追上了她们二人，聚在一起的灯光，照出燕婉脸上干涸的泪痕，裹着今早刚装点的水粉，她面容沉静，叫人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既然夫人追到了小姐，夫人也不说话，众人便提着灯跟在兰英身后，留小姐一个人默默地跟在人群后面。
丫头婆子们打着灯，把她送到院子里，兰英当着燕婉的面，撤了守在她院外的几个丫头，让她们做回了原来的事。吩咐完，兰英就走了。
燕婉一个人站在黑漆漆孤零零的小院里，今夜照样没有月亮，月亮大概是沉在夜里，捞都捞不出来了，燕婉这么想，就像那一堵长长白墙一样，沉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
沉吧，都一齐沉在夜里吧，干脆溺死在水一样凉凉的夜里。
从今往后，就都忘了吧。
燕婉在黑暗里扯开嘴角，做了一个别扭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