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燕婉再愚钝,也听出来了,这一团和气,不为别的,只为她肚里的东西,那个要用她血肉做的孩子。
她感到深深的茫然。
因她有孕这件事,她的小院子热闹了一会儿,人来人往,安胎汤药、赏赐珠宝、长辈关怀——她还听到有人同她说,寒氏娘娘那里门可罗雀,同这里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甚至马应珏也天天来。
无一不在告诉她,母凭子贵,此刻她该多得意,她的声势又是多如日中天。
可她得意不起来,她全身心只有深深的迷惘。
她觉得自己是能下金蛋的母鸡,是怀璧其身的匹夫,是装着夜明珠的木椟。
这肚里的不是她的孩子,就算是用她的血肉融的,也不会是她的孩子。
他只在她身体里呆上十个月,就会把所有荣宠带走。
而她,要战战兢兢地受着他的折磨。抽干自己,造一个他。
那个孩子把她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吸干,因此她总是觉得很疲惫。
然而他霸道得连补身体的吃食也不让她吃,再精美的吃食,她也没有胃口,哪怕强忍着恶心,吃上一两口,也马上要吐个干净。只能吃点开胃的酸辣小吃压一压。
若是身体上的折磨,倒也还能挨过去。可燕婉发现怀孕以来,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她会因为雁心没给她备梅子而勃然大怒,她会故意曲解阿婵说的不懂事的话好发脾气——发完脾气以后,她会觉得恐惧,会觉得懊悔——她以前从不这样,她究竟怎么了?
于是她又滑入另一个深渊,她不断地质疑自己,不断地攻击自己,这时,你要问最讨厌江燕婉的人是谁,毫无疑问是她自己——深更半夜,她还会问自己,这样的我,怎么能孕育一个孩子?
她时常会做梦,梦见生下了畸形的孩子——她吓醒了,流了一枕头的泪。
第二天起来,又是疲惫的,恶心的,盛怒的,惶恐的一天。
一开始,马应珏来得很勤——他像之前一样,每天都会在燕婉的院子里用晚饭。
可后来,他十天里只来三四次,再后来,十天里只来一两次,最后,十天过去了,他都没来。
燕婉忍着疲惫和恶心,掐着指头,又数了一个十天。
可他还没来。
她心想,也许她该像之前一样,要有矜持妇人的样子。
可她不想再忍受那样凋零的日子了,那样的日子,她回想起来只觉得加倍地害怕。
于是这次她不想再等了。
她让雁心搀着她,走到文华殿去。
殿外立了太子侍卫数人,其中站在门旁的有一位,看身上的穿着,应当是府军前卫的指挥同知,十分年轻,相貌称得上是英俊非凡,左耳带了一个紫玉耳珰。
青年上前迎接他,她看着这张笑脸,莫名觉得熟悉,可府军前卫绝大部分时间都呆在皇宫,她们又怎么会见过面呢?
因此她只认为是青年热情待人,叫她有了一种亲切感。
他自称叫董瑾,打记事起就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保护殿下,照顾殿下饮食起居,又恭贺燕婉,恭喜她有了身孕,燕婉来不及回答,他又说要谢谢燕婉,“真是有劳娘娘这段时间对殿下的照顾了!”
燕婉连忙摆手,表示这是分内的事,心想青年真是忠诚热心,然而还没等她问董瑾太子在哪里,只见他脸色一变:“不过好在已经有其她人帮着娘娘照顾殿下了,娘娘怀孕期间大可安心养胎,殿下的事,就不用您操心了。”
“其她人?”
“回娘娘的话,听说是国子监祭酒温大人家里的小女儿,叫温宜华。听闻是远近有名的大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