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又闷又热。
风是粘的，蘸足了水汽的，重得吹不动，只缓缓涌动着，压得人喘不过气。又热又湿的潮气扒在脖颈上，黏在脸上，覆在口鼻上。
就连池子里的鱼也往水外头探，张合着嘴，争一口稀薄的气。
雁心不停打湿绢子擦脸，说：“什么时候下雨，下了雨了就好了，就不这么闷了。”
燕婉放下手里的书，给她倒了碗凉茶。
阿婵接嘴说：“应该就是今天晚上了，我看那云低得很了。”
燕婉把茶递给雁心，出了屋子去看天边的云。
才刚吃过午饭，天就已经阴下来，黑色的云海紧紧挨着宫墙压下来，那赤色的墙苦苦地支着倒了天的墨色，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燕婉闷得有点头晕，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反而觉得更沉了，心头浊气更盛。
她甩了甩头，又进屋去了。
又捡起桌上那本杂书慢慢看。
突然阿婵问雁心，说：“说起来，好一阵子没见过董琅大人了，他去哪里啦？这么热的天也不来看看咱。”
雁心迅速看了一眼燕婉，燕婉没什么反应。
雁心说：“你哟，哪里是想董大人，你是想董大人带的吃的了吧！”
阿婵傻傻笑：“听说文华殿小厨房做的绿豆汤好吃。”
雁心去捏她的脸，挽上她的手，说：“原来是想吃绿豆汤了，走，我上午听笠人说今天太子妃那里也有绿豆汤吃，我们去吃一碗！”
两个人说走就走，问燕婉去不去，燕婉在书后头挥挥手，意思是不去。
两人走后，她合上只看了一页的书。
上次她单独找过一次董琅，把她贴身的玉佩给了他。
说赏赐不是赏赐，说信物不是信物的东西。
她不记得他是什么表情了，她只记得他怎么也不肯收，紧紧地握着拳。
于是她蛮横地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把那块玉佩塞到他手心——他手上都是她扣的深深浅浅的红印子。
她转过身要走。
听到他在后头，沙哑着声音问了一句：“娘娘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偏偏是我？真的是我吗？”
她慌张地转过来看他——他的眉很可怜地向上蹙起来，一双大眼睛浸在泪里。
燕婉想，她真是昏了头了，她竟然觉得这时候的董琅可怜得可爱——董琅是个二十出头的高大青年，剑眉星目，虽不及他兄长艳若桃李，却也是端正正派的长相——这样的董琅，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泪。
燕婉舔舔嘴唇。
董琅倒抽了一口气，悲愤一样地说：“奴才知道，娘娘只对奴才一时兴起罢了，并不是真正把奴才放在眼里，那娘娘何为又要这么做？求求娘娘，只放奴才一条生路！”
燕婉没回他。
董琅睁大了眼睛，眼泪流了下来，连鼻子也红了，胸腔剧烈地起伏，他抽着气，断断续续地，只说两个字：“娘……娘……”
燕婉不记得后头她怎么脱身的了，她只记得董琅不可置信的表情——红红的鼻头，红红的眼眶，和红红的眼睛。
天边的云翻滚起来，隐隐有雷声轰鸣。
她按了按眉间，有点乏了，合衣躺到窗边的贵妃椅上睡了。
这一觉她睡得深深沉沉，梦里光怪陆离。
她又梦到还没进太子府时那个梦，那对临江赏景的璧人，那男人抽刀就要看她，她定睛一看这男人竟是马应珏，她躲闪不及，这次却没人救她，她被劈成两半，烂泥一样横在地上，有人凑近了看她这摊肉泥，竟然是董琅董瑾两兄弟。
她害怕极了，突然寒江雪带着雁心冲到船上，寒江雪一把推开董琅董瑾，雁心一边哭一边捡她的身体……
她昏昏沉沉地醒过来，脑袋里灌了铅一样浑浑噩噩的，她拧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
余光瞥到桌前坐了个男人——竟然是董瑾，他津津有味地看着燕婉之前放在桌上的书。
他注意到她醒了，笑眯眯地说：“奴才看见娘娘小憩，就没叫醒娘娘。啊！娘娘看的书可真有意思，不过这种书殿下肯定是不喜欢的。”
燕婉沉默着，脸色铁青。
董瑾又笑起来：“以后怕是没有这么好的午觉睡了，奴才不忍心打搅娘娘，现在娘娘醒了，就同奴才走吧。”
燕婉嗤笑出声。
也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她看向窗外，窗外乌云密布，突然一道响雷劈了下来——这下她完全醒了，她从没感到过自己像现在这样清醒。
她转身进了账内。董瑾等了一会儿，催她：“娘娘，可别让殿下等久了呀。”
她没理他，挑了双素白色的鞋就出来了。
穿好鞋，她说：“走吧，你这会儿倒是迫不及待上了。”
董瑾没回嘴，只是笑眯眯地说：“娘娘，请吧。”
她们出院子时，迎面碰上了回来的雁心和阿婵。
雁心一看是董瑾，再一看，燕婉头发是散的，衣服是皱的，只一双白鞋是新的，只觉得大事不好，硬挤出一副笑脸赶紧去拦：“董大人！究竟是什么事呀？这么匆匆忙忙带着娘娘要去哪里？娘娘衣服也没换，实在不方便去呀！”
阿婵向来害怕宫里的侍卫，这时也不管不顾往前去拉董瑾的手。
董瑾笑了，跟雁心说：“太子殿下叫我带娘娘去呢，没说是什么事，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去做事吧。”
雁心不依不饶：“别呀别呀，董大人，您是殿下跟前的红人，哪里能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呀！”她向前一步，紧紧缠住董瑾的手臂。
董瑾本来就讨厌女人，偏偏现在一个箍住他左手，一个箍住他右手，苍蝇一样嗡嗡嗡地在他耳边说话，他起了邪火，一把推开箍住他左手的小宫女，一把拽住箍住他右手的燕婉的大宫女，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那大宫女直接呆住，他冷笑，带着江燕婉就要走。
这是江燕婉却不肯走了，他冷了脸，说：“娘娘……”江燕婉眼睛一横，打断他说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