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骤雨如倾。
燕婉只感觉血气全往向上涌,屋外的雷停了,她脑子里却仍旧嗡嗡作响。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脱了董琅的桎梏,一下就冲到那面具前,她把那个面具抓在手里。
董琅一时不备,又看她疯了一样向前冲,赶忙挡在马应珏面前,抽出了钢刀。马应珏摇头,于是他又把刀收回来。
马应珏看着背对着他们的燕婉,缓缓开口,说:“这件事,如果传出去,有损天家威严,有失皇家颜面,江氏宗族,你也无法交待。”
燕婉没做声,她拿着那张半截面具呆呆地站在那里。
马应珏好像在说话,她没听,她只是在想。
她算什么呢?
她想起她在家时那些天真的话,她说,她还是她,没有任何人能把她的世界撕碎——如今她才晓得,马应珏也好,董琅也好,亦或是她父亲母亲大哥也好,她们动动手指,都能把她捏碎。
马应珏方才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她看到这面具才晓得原来这话不是气话。
她什么也不是。
那次长街游,对她来说那么重要——即使自竹林那夜,她已经决定要全部忘掉。
但那长街是没有躯壳的鬼魂,偶而,无声无息出现,又无声无息离开,久久徘徊在她身边。
如今这鬼借着那金色的面具活了。
它走到她面前,好叫她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看得真真切切。
她转头去看马应珏,他站在董琅后头,她才发现,他一直都没变,他站在那里,周身气息浮浮沉沉,淹在黑里,隐在夜里。
她想到他看臭虫一样的眼神,或是看情人一样的眼神,只觉得荒唐可笑。
她又去想,她倾尽的情意,暗潮汹涌的恨意,大概在他看来,都是站不住脚的,幼稚可笑的独角戏,甚至也许他都不屑一顾。
可爱意是她,恨意亦是她,都是她内心向外的探寻,都是她——她仅有的东西。
可这点东西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
不光是对他来说,对父亲来说,对母亲来说,对大哥来说。
他们不需要她,她是挡了贵人的路的臭虫,是江府里可有可无的游魂,他们需要她,她就成了楚楚动人的嫡小姐,成了太子嘴里的卿卿,成了生了皇孙的侧妃娘娘。
总归不是她。
她什么也不是。
她什么也没有,她既无倾天的权势,也无泼天的富贵,内无贤亲,外无师友,几无立身之地,浑浑噩噩,糊里糊涂。
她只占有这点爱憎,唯有这一点爱憎由她支配,她全靠着这点爱憎苦苦支撑,可连这一点爱憎,在他们看来,都是笑话。
她心里像破了个大口子,无穷无尽的空虚向里面涌。
良久,她终于回过神,转过身,对上马应珏的眼。
马应珏看着她,说:“你该知道陛下知道之后,此事会如何解决……为了江家,为了你宫里的宫人……为了大家好……在皇上知道此事之前……”
他顿了一下,说:“宫后苑离这不远有处没人的池子……我们……原先常去的那处……”
他见燕婉同他对上的眼神毫不动摇,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燕婉沉沉笑了一声,扔了那个面具,摇摇晃晃走出去了。
外头雨下得正是大的时候。
雁心吓得动弹不得,豆大的泪珠子一颗颗砸在地上。
耳边一直回响着董瑾恶狠狠的声音,他说:“你主子不要小命,你也不要吗?”
她吓得什么也不记得,只记得娘娘用凉凉的手摸了摸她的脸。她就这么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娘娘跟着董瑾离开。
她试着让脑子安静下来,努力回想娘娘最后说了什么……太子妃!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
她的身体动得比脑子更快,她一把抄起跪坐在地上哭的阿婵,粗鲁地抹去她的眼泪,说:“太子妃!我们去找太子妃娘娘!”
说完拉着哭得腿软的阿婵跑起来。
天上的雷一道又一道劈下来,劈得她心慌。
她又念起了阿弥陀佛。
宫道又一次变得长得吓人起来。
她害怕极了,只管拉着阿婵死命跑。
她们跑得不管不顾,正巧撞到出门办事的笠人身上。
笠人被撞得哎呦一声,定睛一看,倒在地上的是六神无主的雁心,阿婵被撞到一边,也是魂飞天外的样子。晓得是出了大事,赶忙去扶雁心,哪知雁心一看到是她,立马爬起身来,紧紧抓住她的袖子,哭得说不出话,只能挤出几个急切的词:“娘娘!娘娘!娘娘!”
笠人见状立刻帮她顺气叫她慢慢讲,雁心只是抓住她的手,不住地摇头,泪水直流,只重复道:“娘娘!娘娘!太子妃娘娘!找太子妃娘娘!”
笠人于是赶忙搀她起来,进屋去找寒江雪。
里头寒江雪正同孤舟讲书,忽见笠人搀着雁心慌张地进了屋。
她一见雁心魂不附体的样子,心下当即叫了声不好。
她快步走到雁心前面,问她:“是不是你们娘娘出事了。”
未等雁心回答,她立刻说:“孤舟,笠人,去文华殿。”另又对雁心说:“你坐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去找你们娘娘。”
说完她拔腿就要走。
雁心眼见她们即刻就要走,抽噎着说:“娘娘!也带我去吧!”
寒江雪看着她,问:“还吃得消吗?”雁心点点头,擦了擦满脸的眼泪,只是抽气抽得停不下来,然而眼神是清亮坚定的。寒江雪微微笑起来,摸摸她的头,说:“好姑娘。那我们走。”
一行人就往文华殿去,一路上没人说话,只有天边雷声隆隆,电光闪闪。走到一半,滂沱的大雨忽地从天上倾下来。
雨势太大,孤舟撑开纸伞,又问寒江雪,是否需要躲雨。
寒江雪停住脚步,伸手去接雨,擂鼓一样的雨点,密密麻麻砸在她手上,更像要砸穿薄薄的纸伞一样,倒天的雨把一切都笼住困住